第二卷 渔阳鼙鼓 第四十一章 情多莫举伤春目(第3/3页)

想至此处,脑中原存一些混沌,立时霍然──那日篝火旁,她身着的裘衣本是掉落在营帐外,她生恐出去再遇默延啜,故忍冻未出去拾取,然而第二日醒来,裘衣已在营帐内;她明明合身伏于酒醉的李俶身上,料无不着凉之理,为何醒来却无任何不适症状?莫非──他是佯醉?

他不信自己,从来不信。或者不仅默延啜,她曾被安庆绪囚禁,他或许偶然午夜回想,犹心存疑窦。

既然如此,他为何信誓旦旦,柔情似水。是愧疚,是怜悯,还是因为她是适儿的母亲?

他是要欺她,还是欺瞒他自己?、他如今对她,尚存愧疚,也系如海深情。然而,时日一长,愧疚自会慢慢消散,所谓情深一片,终会如云如烟。

原来她一意想抓住的,一意昂首以对,不舍不弃,不退不避的,只是这样……

李俶蓦地收口。他激愤狂怒之下,口不择言,此际话一出口,倏的失悔。

她原本面色晕红娇俏,俄而红晕渐收,白若玉瓷,不见一丝血色,眸子幽幽与他若对若离,一时若失神怅惘,一时若痛楚难当。

他惊痛,提手就去扶携她,急急解释道:“珍珠,你──,我──我晕头了,我胡说一气──”触手处只觉她双手冰凉,身子微微发抖,心中愧恨无以复加。

沈珍珠任由他慢慢扶起,依然是那怔忡失神的模样,既不生气,也不抗拒,浑然进入自己的天地。李俶焦急,揽住她肩头,连连唤她的名字。急切的要在她脸上捕捉一点讯息,怒也好,气也罢,却似乎甚么也不能抓住。

脑中无数念头掠过,以为已过千百年,其实不过瞬息之间。

沈珍珠轻轻推开他,嘴角泛起一缕淡笑:“你回元帅府办理公务去罢,我想在房中独处一会儿。”

李俶摇头,定定的看着她,“我哪里也不会去,珍珠,我求你不要胡思乱想,别误会我的心。”

她无意识的对他笑,眼中明明有他如玉修长身影,眸中却黯淡无形,笑过后,轻轻挥袖,往内室走,毫不经意般随口嘱咐道:“快去罢,国事要紧,早些回来,我等你。”

李俶却在那挥袖之间,看到一抹鲜红。

“你受伤了!”他抢步上前,一把抬起她手腕。

“是吗?为何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她茫茫然,看右手腕部,有红豆般血红。

李俶不由分说,捋起她衣袖,松了口气,被泡钉刺破极细微的创口,早已不流血,依旧心疼难抑。低眸看她雪白无色的脸庞,忽的合臂一搂,将她严严实实环于怀里,软声求告道:“是我的错,你生气也好,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别这样不理不睬。你这般模样,可知我有多么心疼──”

沈珍珠并不回答,李俶触其双手,愈加觉得寸寸冰冷,就算渥于他掌中,也无法温暖。她身躯不再发颤,却僵直如血液凝结。

他急欲表白,却不知如何述说,只垂头去觅她双唇。她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嗯”了声,头微微一侧,避开他,随即推开他的胳臂,依旧朝内走去,掀开珠帘,慢慢坐在床塌上。

遥望窗外,春风和煦。

昔我往者,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说道:“我就在这里,别叫人来打扰我,我不喜欢。”

李俶痛悔已极,说道:“你想吃甚么,我着人做了送来?适儿午睡将醒,一会儿我抱他来见你?”

沈珍珠依旧望着窗外,轻轻说道:“我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吃。你出去罢──”

李俶知其最不想见之人,正是他自己。此时就算强作解释,只怕越描越黑,一时无法可想,依依凝视着她,一步步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