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4/6页)

他呆头呆脑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我来找迈尔斯先生,向他表示吊……”

“在这样的场合,人们通常是写信。”

“我想或许自己可以帮上点忙。”他有气无力地说。

“你不必去改变迈尔斯先生的信仰。”

“改变信仰?”他疑惑不解,挺不自在地问道。

“他相信萨拉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相信这就是大限,相信她的灵魂和肉体已经同时报销了。”

他突然发起火来:“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她,仅此而已。”

“迈尔斯先生连有你这么个人都不知道。斯迈思,你跑到这儿来可是有欠考虑。”

“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明天在戈尔德斯绿地。”

“她不会想要这样入葬的。”他的话让我颇感意外。

“她什么也不信,就像你说自己什么也不信一样。”

他说:“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她在皈依天主教。”

“胡扯。”

“她给我写过信。她已经下了决心,我说什么都不会有用。她已经开始——接受宗教教育,他们用的是这个词吧?”我暗想:这就是说她还有秘密。她从没把这件事记在日记里,就像她从没把自己的病记在日记里一样。还有多少东西有待于发现呢?想到这一点真让人感到沮丧。

“这对你来说是个打击,是吧?”我想转移自己的痛苦,所以便开始嘲弄起他来。

“噢,我当然很生气。不过我们大家也不能都信一样的东西。”

“过去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看看我,仿佛对我的敌意感到不解。他说:“你的名字或许是叫莫里斯吧?”

“是的。”

“她对我说起过你。”

“我也从她写的东西上读到过你。她把咱们两人都给耍了。”

“我不太理智,”他说,“不过你觉得我可以看看她吗?”我听到殡仪馆的人穿着沉重的靴子走下楼来,还听到那级楼梯发出的“嘎吱”响声。

“她躺在楼上,左边第一个门。”

“要是迈尔斯先生……”

“你不会惊醒他的。”

他从楼上下来时,我已穿好衣服。他说:“谢谢你。”

“别谢我,我拥有她并不比你拥有她的更多。”

“我没有权利提要求,”他说,“不过我希望你——你爱她,我知道。”他像是咽下一剂苦药似的加了一句,“她爱你。”

“你想要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她做件事。”

“为她?”

“让她以天主教徒的方式入葬,她会喜欢这样的。”

“这到底有什么两样?”

“对她来说我想没什么两样,不过我们慷慨大方一点总会有好报的。”

“我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总是说,她的丈夫很尊敬你。”

他荒唐得过了头。我想放声大笑,用笑声来冲破这座被掩埋起来的屋子里的一团死气。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笑得浑身发颤。我想到萨拉死了躺在楼上,亨利脸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在睡觉,而脸上有黑斑的情人正在同雇帕基斯往他门铃按钮上抹白粉的情人讨论葬礼的问题。我笑得脸上眼泪直流。在纳粹德国发动的闪击战期间,我曾经有一次看到过一个男人在自家被炸毁的房屋外面放声大笑,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被埋在了屋子下面。

“我不明白。”斯迈思说。他紧紧握着右拳,仿佛在准备保卫自己。我们两人谁也搞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痛苦就像莫名其妙发生的爆炸一样把我们两人抛到了一块。“我走了。”他说着便把左手伸向了门把手。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因为我没有理由相信他是左撇子。

“你得原谅我,”我说,“我心里不好受。”我向他伸出手去:他迟疑了一下,用左手碰了碰我的手。“斯迈思,”我说,“你那儿藏的是什么?你从她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吗?”他摊开了手心,手心里是一小绺头发。“就这个。”他说。

“你没任何权利这样做。”

“噢,她现在不属于任何人了。”他说。于是我陡然间看到了她现在真正的样子——一块正等着被清出去的垃圾:你需要她的一点头发可以拔,你觉得她的指甲有价值可以剪。只要有谁需要,她的骨骼就可以像某位圣徒的骨骼一样给分解开来。她很快就会被烧掉,所以为何不该先让每个人各得其所求呢?这三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曾以什么方式拥有过她,这可真是愚蠢到家了。我们不被任何人所拥有,就连我们自己也不能拥有自己。

“对不起。”我说。

“你知道她写信给我时是怎么说的吗?”斯迈思问道,“这不过是四天前的事。”我伤心地想:她有时间给他写信,却没时间给我打电话。“她在信上说——为我祈祷吧。要我为她祈祷,这听起来不是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