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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没有,他怎么会呢?”

我想把他的手拿开,但他坚持把手放在那儿。我害怕他下面会说的话,害怕他会加诸我良心的难以承受的重负。莫里斯此刻已经到家了——要不是亨利进来的话,再过五分钟我就应该能和他在一起了。我该会看到快乐,而不是苦恼。你如果没有见过苦恼的话,是不会相信它的。你可以从远处给任何一个人带去痛苦。亨利说:“我亲爱的,我不是个好丈夫。”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说。

“我对你来说枯燥无味。我的朋友们也枯燥无味。我们俩已经不再——你知道——在一起做什么事情了。”

我说:“不管谁同谁结婚,这种事情最后都会停止的。我们是好朋友。”这是我脱身的办法。他一同意我的话,我就会把信给他,告诉他我要做的事情,我就会走出家门。可他并未领会我的暗示,结果我就还留在这里。门再次对莫里斯关上了。只是这回不能怪天主,门是我自己关上的。亨利说:“我怎么也没法把你想象成朋友,人没有朋友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他从镜子里看着我,“别离开我,萨拉。再坚持几年,我会尽力……”他说了“尽力”两个字,却想不出来要尽力做什么。唉,我要是前几年就离开他的话,对我们两人都会更好些。可是现在他在这里,我没法再打击他,而且他会一直待在这里,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他痛苦时的样子。

我说:“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又是一个要信守的誓言,可是誓言刚发完,我就再也无法忍受和他待在一起了。他赢了,而莫里斯输了,我因为他的得胜而恨他。要是莫里斯胜了我会不会恨他呢?我上楼去,把信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小到谁也没法再把它们拼起来。我把箱子踢到床下,因为我太累了,无法此刻就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我开始记下这件事情。莫里斯的痛苦融入了他的写作之中:你可以透过他写下的句子听到他神经的颤动。好吧,如果痛苦能够造就作家,那么我就正在学会做一个作家,莫里斯也是如此。我希望能同你说说,只说一次。我不能同亨利说,不能同任何人说。亲爱的主啊,让我说说吧。

昨天,我买了一个上面有殉难耶稣像的苦像十字架,十字架很便宜,也很难看,因为买它的时候我不得不很匆忙。要人家拿苦像十字架给我时,我的脸涨得通红,生怕有人会看到我在店里。他们应该像卖避孕套的商店那样,在门上装上不透明玻璃才对。等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后,我就可以把苦像十字架从首饰盒底取出来。但愿我知道一句不是“我怎么,我怎么”的祷告词。帮帮我吧,让我快乐一点,让我早点死吧。我,我,我。

让我想想理查德脸上那些可怕的黑斑吧。让我看看亨利那张正在流泪的面孔吧。让我原谅自己吧。亲爱的主啊,我试着去爱,却把事情弄得这么一团糟。如果我爱你的话,我就会知道怎么去爱他们。我相信那个传说。我相信你曾经诞生过。我相信你为我们死去。我相信你是天主。教会我爱吧。我不在乎自己的痛苦,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痛苦。让我的痛苦一直不断地继续下去,但是让他们的痛苦停止吧。亲爱的主啊,要是你能从自己的十字架上下来一会儿,让我爬到上面去就好了。如果我能像你一样地受难,那么我也就能像你一样地痊愈了。

1946年2月4日

亨利一天没去上班,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请我吃了午饭,然后我们去了国家美术馆。我们早早地吃了晚饭,然后去看戏。他就像是个到学校来接孩子的家长,而其实呢,他自己就是那个孩子。

1946年2月5日

亨利正在计划我们春天去国外度假的事儿。他拿不定主意,是该去法国卢瓦河沿岸看城堡呢,还是去德国,做一个有关盟军飞机轰炸下德国人精神面貌的调查报告。我一点也不希望春天的到来。我又开始了:我希望,我不希望。如果我能爱你的话,那么我也就能爱亨利。天主是人创造的。他是眼睛散光的亨利,脸上有黑斑的理查德,而不仅仅是莫里斯。要是我能爱麻风病人身上的溃疡的话,还不能爱亨利叫人厌倦的无趣吗?问题在于:如果真有麻风病人在这里的话,我想我会像躲开亨利一样地躲开他的。我总是想要让人兴奋的东西。我想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去经受你的指尖所经受的痛苦,我受不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同地图和《米其林导游手册》打交道的日子。亲爱的主啊,我不争气。我还是那个婊子和骗子,让我滚蛋吧。

1946年2月6日

今天我和理查德之间出现了糟糕的一幕。他在给我讲基督教各教会之间的矛盾,我尽量在听,但听得不太用心。他察觉到了,便突然对我说:“你上这儿来是干什么的?”我没管住自己的舌头,脱口而出道:“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