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3/4页)

时亦站起来,接过相机,把印出来的照片帮忙贴在相册上。

老人的脑退行性疾病,记忆一点一点被时间蚕食,向来没什么好办法。

护工自己每天都得不厌其烦地自我介绍一遍,早习惯了这个流程,过去帮忙接过相册:“听说温老师是去年得的病,然后才退休了,是吗?”

时亦点了下头,在茶桌前坐下,拿热水温了温杯。

“不是教师节,都不知道温老师居然教了这么多学生。”

护工过去帮忙:“你也老听她念叨吧?教了那么多好学生没印象,每天就说自己有个学生没教好,跟人打架打坏了胳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时亦倒了杯茶:“是我。”

护工愣了下。

时亦站起来,试了试粗陶的茶杯外面的温度,把茶放进老人家手里:“不烫了,老师,慢点儿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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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平时独居,只有护工照顾,就喜欢跟人说话,拉着已经不记得的学生,一口气喝光了两壶茶。

时亦帮护工熟悉了家里的电器,简单说了老人平时的生活规律,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

地方本来就偏,坐着大巴晃悠到半路,天就彻底黑了个透。

他在路上有点儿头疼,没撑住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的老师白头发还没那么多,格外慈祥好脾气的老太太,夹在班主任、家长跟学生中间,第一次急得手足无措插不上话。

班主任对着他妈,说得义正辞严:“一直都是他先挑事,欺负同学违反纪律,都有处分记录,不信您可以问班上的同学……”

他捂着胳膊,往前冲了一步,手腕又被死死拉住。

他抬头,迎上时母眼里的焦急神色:“小亦,你怎么——”

……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来,时亦睁开眼睛,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格外难受,他脱下外套,右臂的疤贴在有点儿烫的车厢上。

他那时候的状态已经不算好,那段记忆其实挺模糊了,再回忆起来,印象也并不深。

只记得时母满是担忧地拉着他,叫他给老师给同学道歉的那只手。

他确实不是个好学生。

时亦头有点疼,拎起书包,没管到了哪站,在大巴下一次停的时候下了车。

伏天还没过,晚上也闷。

一点儿风都没有,空调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空气潮得叫人喘不上气。

他随便找了个小超市,买瓶冰镇矿泉水洗了把脸,又买了根雪糕,为了扔包装纸从街头找垃圾桶找到了街尾。

这些小巷长得好像都差不多,房檐不高,窄得并排走两个人都不容易。

墙上都是斑驳的小广告,垃圾桶下面的阴影里,脏兮兮的野猫警惕地盯着他。

时亦低着头,跟它绿油油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把雪糕递过去。

野猫对雪糕的兴趣不高,纡尊降贵地躺下,尾巴盘着他裤脚蹭了蹭。

时亦蹲下来,碰了碰它的下巴,轻轻揉了两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间对猫的执念实在太强,时亦现在看见猫,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能不能哄回去让他舍友暴风揉搓。

……

可能是又中暑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脑补晃出去,从书包里翻出林间那儿拿的妙鲜包,咬开包装。

夜市长大的猫,什么好吃的都不缺,对时亦递过来的妙鲜包也不屑一顾,继续把脑袋往他手底下塞。

时亦换了只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路灯的光斜斜照下来,正好照见他胳膊上的疤。

有烟头烫的伤,有锐器割的伤,有在地上拖行的擦痕。

他很熟悉这些伤,就像很熟悉当时林间妈妈的那些伤痕

这些伤里的每一种都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更清楚。

温老师是为他好。

帮他包扎伤口,劝他不要打架,偷偷通知他的父母过来,想让爸爸妈妈替他撑腰,都是为了他好。

是他不懂事。

后来温老师得了病,忘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高一休学的时候还常去,直到有一回不小心被看见了胳膊上的疤。

老人家的情绪波动大了就对身体不好,他仓促套上衣服,被扯着推搡出门,迎上温老师的女儿。

一身职业装束的女人面带为难:“同学,对不起……”

时亦没再想下去。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他会吓到别人,所以当然要尽量少去,少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能挑起有关他的回忆。

也不能留痕迹。

时亦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张从相册里撕下来的照片,看了一眼,攥成了个不大的纸球,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那时候没把绷带扯下来就好了。

好好养着就不会落疤了。

头还晕,时亦呼出胸口滞着的那口气,看着野猫抖抖耳朵蹿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