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刺

罗家大少爷捧了个川戏班的小戏子。

婚礼过后,茶客们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

只要伶人玩意儿到家,那就是角儿,就有人捧。小狐狸秋江里一亮嗓,懂戏的都能听出本事。

富贵少爷捧戏子不是新鲜事儿,可这罗玉斋却很值得提一提。

罗大少爷在北平念书时,就和名角儿陈小山缠不清。为那戏子,同一名东北军阀争风吃醋,胸口挨了人家一枪子儿,子弹穿过肋骨缝,跟阎王殿前擦了个边。

九死一生活过来,罗大少爷想通了——

做买卖的再富贵,哪里横得过枪杆子。

于是中断学业回了渝州,自暴自弃当起了西南一隅的土财主。

儿子再胡闹,毕竟差点没了命,罗玄远没多责怪,放任他去了。

罗玉斋倒也没辜负纨绔的名声,在北平学了旗人那一套,遛鸟听戏逛窑子,一样不落。

旁人都说,罗家家业只怕要毁在这败家子手上了。

偏生罗玉斋一点不在乎,该怎么荒唐还怎么荒唐。

商响不在乎罗大少爷如何如何。他和小狐狸不打不相识,只盼他好。狐狸大都媚骨天成,只消递个眼神,便能叫人销魂至忘乎所以。

可那小狐狸太蠢,媚术必然不到家,遇上个风月老手,也不知吃亏的是谁。

商响想着,吃吃笑,幸灾乐祸。

“在想什么,这么高兴?”肖吟俯下身来,平视小老鼠,眼里似嗔似不满。

道士漂亮的脸近在咫尺,商响听见了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

“你又不看我了……”肖吟说。

哦,还委屈他了。

商响撇了撇嘴:“少看你一眼会死吗?”

“不会死,会不高兴,我喜欢你看着我。”肖吟很认真。

还想说什么来着?商响忘了。勾魂摄魄的面孔越来越近,固执的亲吻落在唇角。然后是唇瓣,然后又加深。被紧紧抱着,舌头勾得他快要丢了灵窍,身体也软,不被箍着腰就站不住脚。

“大清早就亲嘴儿,不知羞!”好容易分开了些,商响喘息着骂。

肖吟低低地笑,俯身又含住了他发红的耳朵尖。

背脊瞬间就麻了。这臭道士,哪儿来这么多花样!

“刚才在想什么?”肖吟问。

耳垂山泛着被唇舌滋润过后的水光,商响轻喘着抬头:“一只笨狐狸要报恩。”

“哦?”肖吟搂着他的腰,勾起唇角轻轻笑,“怎么报恩?”

“他要为人家看家护院。”商响想起那日在罗家后院的池塘边听到的话,又忍不住笑。

妖怪要报恩本就犯不着以身相许,他们身怀法力,可以做到许多凡人做不到的事。

仔细想,所谓报恩,不过是思凡的幌子。

妖想做人,想尝人世情爱,出于欲望,也是本性,没有什么不对的。

“你想帮他?”肖吟问。

“嗯,想吧。让他少受些苦也好。”商响是过来人。

肖吟细细端详他,想从那张懒散的笑面上寻找些什么,可是商响目光深深,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你跟那只狐狸很熟?”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商响微微发愣,“在意吗?”

“在意。”揽着细腰的手臂又紧了紧,肖吟说,“你是我的。”

心绪被四个字搅得激荡,然而切身痛过,再激荡也是有限。原始的心悸变得可以忍耐,商响眨眨眼,轻声细气的说:“我不是。”

“……”

肖吟有些惊,惊了之后又怅然,翻腾着患得患失的目光小心翼翼望着商响。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肖吟。”细白的手指拂过眼梢,是双好看极了的眼睛,瞳孔上映着自己的面孔,一眨不眨。商响心软,可还是要说。将好的血痂在发痒,忍不住的挠。挠得血淋淋的,却发现痛也不止痒。

“再来一次的话,我就不会原谅你了。”商响说。

肖吟不记得,因而困惑,几番欲言又止:“响响,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

商响目光倦倦,静静地、深深地望着他,像是天下芸芸众生,他只在乎他。

“没什么。”商响说,“反正你这辈子都得是我的。”

说完就被抱紧了。

肖吟的臂弯勒得他疼,带着渴求的力道,强硬的,好像也不要命似的:“下辈子也是你的。”

商响见识过肖吟的三生三世,知道这话的分量。忍不住要信,因着这人一诺千金。

“别说了。”还是有分寸,商响笑着制止他,“哪儿有什么下辈子,瞎说。”

还不知道自己下辈子会投生成个什么玩意儿呢。

“有的,你知道有的。”

笃定的样子,像是从没忘过。商响心底瞬间发冷,畏怯的望他,却只见到了一双固执又依恋的眼。

惊魂初定的老鼠精长舒一口大气,无可奈何的顺着他:“你说有就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