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方家胡同(第2/3页)

路过几个胡同口、几堵被大树掩映的高墙,以及一幢朱红的鼓楼,他走到一个大湖旁边,风吹得还挺凉爽,周末被带出来放风的小学生的确吵了点,但李白喜欢那片树阴。他在垃圾桶跟前吃完自己的饼,然后在阴凉下挑了个干净的石墩子坐,周围都是自带小马扎垂钓的大爷,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膝盖撑着手肘,掌心托着脸,纸袋就夹在怀里,屁股下面十分安全地坐着手机。他很快合上了眼皮,人、车子、喜鹊和水……世界仍在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但李白已经飘远了,也不知自己在几时几分睡着。

后来他是被拍醒的。

一睁眼,罗平安的大脸怼在面前,摘了墨镜问:“怎么在这儿睡呢?终于无家可归了?”

李白揉着眼睛看表盘,两点二十三分,他可以走了。一起身才发觉在石头上蜷了这么久,每个关节好像都不太舒服,他腰酸背痛地张望,下午的老四九城有种朦胧质感,光线毛茸茸的,好像新洗出来的胶片,睡眼终于认清方向,他开始原路返回。

“你哥呢?”罗平安跟了他两步,又问。

“不知道。”李白随便搪塞。

“手里拿的什么好玩意儿,”罗平安招呼同行的几个花衬衫在原地扶着自行车等,还是没放过他,“跟狗熊似的抱着。”

“不知道。”清风拂面,李白哈欠一打就冒出了眼泪,他想杨剪从来不睡午觉果然很明智,每次这个点钟醒来,他都会困得怀疑自己连下午带晚上都失去自理能力。

“哎,你往哪儿去啊?我捎你一程,回家跟你哥说下回请我吃饭。”

“不知道。”李白仍这么说,瞅了瞅罗平安新烫的卷毛,在心里同情那个理发师的失败。他在这儿无论说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摆明了拒绝交流,罗平安骂了声,带他的骚包朋友们蹬车走了,李白也乐得清静地走向马路,照着上午的记忆拐了几个弯,回到了方家胡同的那棵榆树下。

仍是那位圆脸姑娘跑过来开的门,一见李白她就回头吆喝:“哥——找你的!”

李白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只是踮着脚往院里瞧,东角支了个棚子,看起来上了年头,但依然把那些茂盛的藤蔓拖得稳当。绿荫里头放着几个铁盆和几堆没摘完的蔬菜,板凳上没有坐人,倒是屋里传来人声,好像在争吵。

小姑娘急了,又叫了一嗓子才有人应她,听起来像个中年女人:“赵初胎,哪儿都有你,马上高二了,回屋写作业去!”

也有个人影从黑乎乎的门洞里冒出来,快步朝门口走近。的确是那个赵维宗,穿了件绛紫色圆领短袖,却显得挺清爽。李白之前跟他见过几次,去年天气很冷的时候,还被杨剪带过去送了一回温暖,这温暖的内容具体就是——上门帮人理发,他动剪子,杨剪就在旁边背着手看,说什么“剪断发剪断了牵挂”。

尤其记得,那会儿的赵维宗像是受到某种巨大打击,整个人形销骨立,有种神经质的敏感。

现在气色跟精神像是好转回来了,但他上一秒还黑着脸,下一秒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你好”,仍然让李白觉得,他的旧伤还没长好。

“杨遇秋生病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李白两手递出纸袋,背台词似的说,“祝你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赵维宗显得有些惊讶,或者说是为难,他拿着纸袋却没拆开,“谢谢,你回去也替我跟她说声谢谢,心意我领了,”想了想,他又把这袋子还回李白手中,“但这个我不能收。”

那位赵初胎立刻鼓掌道:“我就知道,哥你真棒!”

赵维宗看着李白,神情仍然很真诚:“太贵重了,还得麻烦你再把东西拿回去给你姐姐了。”

李白歪着脑袋,“你不拆开看看?”

“不用。”

“那你怎么知道贵重?”

“不是钱的贵重,”赵维宗说,“是其他层面的,总之我不该收。”

李白不禁失望,他其实一直在等他拆开,好让自己瞅瞅这颇有点分量的牛皮纸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到时候再跟杨遇秋备给杨剪的那袋礼物的比对一下,看看哪个好。现在看来这也没戏了,李白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这五十块扣得不值,正想如上午那般潇洒而去,却见赵维宗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句先等一下,然后就端着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过一阵子有个同学聚会,”他解释道,“杨剪跟我高中不一个班,但一帮人互相都挺熟的,我找下地址,你回去问问你哥有没有时间来看两眼。”

“好。”李白应道,他果然挪不动步子了。

“你不是早上买车票去了吗?”赵初胎忽然问,“不是说,明天就动身去青海?”

“聚会还早着呢,等那时候我估计就回来了,”赵维宗笑了笑,仍然低着头,目不转睛,“我跟妈吵吵你都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