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李斯科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耶戈尔,当这位众所周知皇储的得力干将在因为无法离开哈迪斯而暴躁不已的民众面前发表安抚人心的演说时,一声哭泣打断了他。

那声音清越动人,此刻却饱含着孩童特有的委屈、愤懑和无理取闹,像是用一架贵族客厅里的风琴唱出摇篮曲一样矛盾、荒唐但是引入注意。

拉西莫夫想捂住耶戈尔的嘴已经来不及了,李斯科饶有兴趣地朝这面打量着,接着气定神闲地下台来,不顾拉西莫夫煞白的脸色,径直走到耶戈尔面前托住了他的脸,用拇指拨开了纷扰的发丝。

因为流下了太多眼泪,耶戈尔眉目湿润,委屈巴巴的哭相使他五官中自然而然的疏冷毁得一干二净,嘴唇少有地出现了血色。秘书长曾经只以权势慑人而出众的容貌无足轻重,但在丧失了神智之后那层透明坚硬的外壳如同冰释雪消,他拥有着不由分说的魅力,同时带来了原来不存在的脆弱感,这张脸是会招致恶意、带来伤害的,因为它的主人不再具有曾经那样坚韧的品格。

李斯科用了点力气阻止这个惊慌的小可怜再次低下头去,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被那殷红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一口,在一旁不敢阻拦的拉西莫夫已经惶恐地失了魂了,但是李斯科毫不在意,他吃痛地呲了呲牙,瞥了拉西莫夫一眼道:“这是你儿子?”

拉西莫夫连忙点了点头。

李斯科一脸不信:“长得和你完全不像啊。”

“他,他是我继子。”拉西莫夫绞尽脑汁地编圆了谎,“他是个移民。”

身为移民的李斯科应当会对身份相同的人有更多的好感,或许他不会难为耶戈尔。何况耶戈尔的确是个移民,虽然他诞生在赫连家的实验室里,基因一检查就晓得了,他不属于天琴座。

“他这里有问题?”李斯科非常无礼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拉西莫夫心怀不满却不得不谨小慎微地回答:“是。”

“天生的吗?”

拉西莫夫迟疑了一下,眼神闪烁道:“不是,脑袋受到了撞击,是个意外。”

“他简直是上天送来的,没有比他再合适的了。”李斯科说,“所以我当时就把他带了回来,但是殿下你那段时间比较忙。”

“所以你也没有给他做医学检查?”皇储问。

李斯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当时也很忙,而且鉴于他要派上的用处,我作为外臣不宜和他走得过近。”

“用处”这个词刺痛了皇储,他皱起眉来,擅长察言观色的李斯科适时地闭上了自己的嘴。

他们在医院的等候室里讲话,这家医院已经被清空了,因此他们的谈话内容并没有避讳什么。

在结婚之后,皇储终于愿意离开哈迪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耶戈尔迫切地需要做一个医学检查。李斯科给了他一个忠告:“那些军医,他们很擅长处理伤口,做外科手术,但是他伤到的是大脑,说不定还有神经,他需要一家正经医院,著名的医学专家。”

所以游竞在前些日子将战线又向前推进了那么一段,他攻进了繁华地带的外围,停驻在一个以医学而闻名的星球。

拉西莫夫所说的撞击事故,游竞一个字都不信,他离开奥菲斯还不到两年,耶戈尔有什么理由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哈迪斯的监狱,双目失明并且头脑失常,他遭受了什么?

游竞阻止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他不想又被身不由己地拖进那个名为耶戈尔的漩涡里,他对耶戈尔没有免疫力,从来都是。

即使在他们刚刚开始相处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提醒游竞耶戈尔绝非善类,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沦为了这个人的俘虏。游竞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初蠢得不可思议,耶戈尔瞒着他那么多事,他却沉醉于对方深藏不露的魅力而无暇自顾,双方在这场爱情的博弈里从来不是对等的,只有游竞自欺欺人地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而对巨大的利益分歧视而不见,直到现实像一把血淋淋的刀匕穿过海市蜃楼般的迷雾刺到他眼前。

在厄科国的一对遗孤双双身死之后,谁还有能力把厄科国的偷袭滴水不漏地嫁祸给明面上的受害者游不殊?只有审讯过他们的耶戈尔,耶戈尔知晓所有真相。他把底牌扣在了自己手中,天琴座旷日持久的权力角逐中他终于走到了舞台的最中心,而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站在赫连定的一边。

这是当时尚且浅薄幼稚的游竞勘不破的,但在他已经遍历尘世之后再细细回顾这落子无声的一局棋时,游竞竟然开始理解了耶戈尔,作为一个在奥菲斯根基不深的外来者,耶戈尔手中的王牌就这么一张,当然要选择对自己最为有利的打法。赫连定是一个有力的盟军,而游竞在耶戈尔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轻信于人,活该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