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将那张薄薄的纸片翻转过来,然后皇储脸上那漫不经心的淡笑就冻住了。

克罗托从未见过皇储这样的表情,他真实的喜怒从不形于色,但此刻游竞像在隐忍着什么,好像他蓦然绷直的身躯里一直沉睡的鬼魂终于苏醒了。

克罗托害怕地把那本记载着游不殊家事的历史小说又往后藏了藏,但他随即就反应过来那并不是皇储所在意的。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牙齿紧咬,把那张纸片卷进手心里,揉捏成一团,青筋在他卷起衬衫袖子的小臂上突起。

像是痛极,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又分明很清醒。

皇储冷静地把那张书签扔到了地上,他走到被毁得不成样子的书桌前,抬手一个接一个拉开所有抽屉,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剩下的无非是一些散乱的信纸,几支受潮的香烟,装着药品的纸盒都是空的,显然主人在最后的日子里已经无心收拾这个住所。

游竞不用拿起来药盒就知道上面印着什么文字,所有东西都是耶戈尔惯用的,书签上有他的签名,信纸的香气,烟卷的品牌,和血友病的特效药,这种药品在赫连家的医药公司中只为了一人专门生产。

克罗托亲眼看着游竞面无表情地掀翻了整张桌子,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暴君的神色,但他只是探过身子,语气低沉地问:“你说,没有找到顶楼的犯人是吗?”

克罗托看着他风雨欲来的眸子,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把俘虏的那些犯人集合起来,一个个核验身份,立刻!”皇储的语气中有某种急不可待的狂热,他匆匆地大步走向电梯。

克罗托连忙跟上他,小声请示说:“那暴乱中的死者们呢,本来今天下午要统一埋葬的。”游竞的脚步明显一滞,他低下头去,没有旁顾,克罗托看不清他的表情,阴影之中他的侧脸宛如一座山峦。

“暂时不下葬,尸体都运到广场上。”他说。

克罗托一惊,皇储已经大步离开了。

下面人的报告传来,在存活的囚犯中没有找到可疑人物时,皇储像是没听清一样,迟钝地又询问了一次。

“那就再排查一遍。”他这么要求。

……

“从那时候起殿下就在广场上一个个亲自查看尸体,还不许我们插手。”克罗托无奈道。

“不能让他这么翻下去,哈迪斯人员复杂,不是没有携带传染病的可能性。”河岸基地前司令副官,第一个反水投靠帝国的高级将领言静也慢慢皱紧了眉头。

他们俩一个是帝国肱骨,一个是共和国栋梁,本来没什么话好说,但同样对皇储殿下忠心无二,此刻不得不站在同一立场。

心思不那么纯良,老算计着自己那点弯弯绕绕的臣下,比如移民领袖李斯科早就跑了,他宁愿去负责哈迪斯的事务接管,也懒得管君主在这里莫名发疯。

克罗托斜了他一眼:“你去拦吗?反正我不敢。”

对于未成年的选帝侯来说,皇储是他主上,也是他半个监护人,平常只有皇储管他的份。

言静也叹了口气,他和游竞有战友的情分,只希望他说的话,游竞还听得进去。

他刚想硬着头皮去劝皇储,一个手下跑了过来,冲他低语几句,言静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准确地说,游竞不是在翻,他只是在广场上一排排地看过去,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判定不是耶戈尔。

每一眼看过去,他都略微放松,但又在下一具尸体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样的大起大落持续了多久,他心中已经没有了计较,但他甚至隐隐地希望永远持续下去。

好过等来结局。

忽然一只手按在他肩上,皇储转过身去,看见言静也担忧的神情。

他并不认识言静也,但是在游竞的日记里,言静也是过命的朋友,他早已肩负起游竞所有的义务。而言静也对于游竞的友情,从河岸基地当时果断的投降就可见一斑。

因此他并没有发怒,只是看着言静也小心翼翼地问:“小竞,你在找谁?”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游竞眼眶一热,他许久不曾脆弱过,帝国的皇储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今天不同,他压了压眼泪,退后一步,避开言静也的手,冷淡开口说:“你们不需要知道。”

言静也顿了一顿,又开口道:“你在找耶戈尔,你的秘书长,是吗?”

眼看着游竞的眼神由惊愕继而变成狂喜,他一把抓住言静也的手腕,只听言静无情地开口打破了他的幻想:“我们没找到耶戈尔。但是抓到两个奥菲斯的特工,他们奉命来带回耶戈尔。小竞,他没死,只是逃跑了。”

皇储一瞬间的动摇之后,立刻恢复成了上位者的模样,他疾声传命道:“言静也,封锁哈迪斯,任何飞船不得进出。给我一寸一寸土地翻,就算是把这颗星球铲平,也必须把他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