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游竞是一个一张白纸的青年,他生长在某个和平而原始的文明中,充满好奇与朝气,有很多的黑暗他还不知道,有很多的事他到了应该懂得的年纪。

但耶戈尔突然不舍得,他像一个拿着长杆走钢索的杂耍艺人,艰难地平衡着各方势力,但有一天他的杆子上落了一只雏鸟,尽管情势危如累卵,一差步就是万丈深渊,他还是不愿意这只小鸟翩然飞走,偏想要好好地护住它,让它永远落在他身边。

他人生中第一次,想放下这根杆子,走下铁索,走出光怪陆离的灯光。大厦将倾,洪水滔天,和他都没有半分关系。

那么问题是,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耶戈尔在思索自己手上的筹码。人越贪心,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他不仅想和游竞一辈子在一起。

耶戈尔从来没有温暖的家庭记忆,但是游竞有,游竞依赖他的“父亲”和“哥哥”,那么他就要保游家安然无恙,这不是他和游竞两个人牺牲前途就可以换来的。

赫连定是条毒蛇,他盯死了整个游家,游家一日不覆灭,赫连定一日不会掉转矛头。

那如果,游家退出这场政治游戏,如果把天琴座拱手让给赫连定呢?

耶戈尔的手指痉挛着,面孔扭曲了一刻。

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苦心孤诣在执政院经营数年,换得这分权相抗的局面得以苟延残喘,天琴座共和国不至于名存实亡。他的手不干净,为了削弱赫连定的势力,他构陷过正直的官员,也结交过不义的财阀,把清白无辜送进过监狱,让罪人逃脱刑责,他轻飘飘的一行手书,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弹冠相庆,又有多少人饱含血泪。

耶戈尔从没心怀愧疚,他反复告诉自己,他做的是对的。这个文明生了恶疮,如果不连同边缘的好肉一起剜下来,那病症就会一直腐烂到骨髓。

没有不可用的棋,只有不够狠绝的棋手,但是这局棋下到无处可退之地,耶戈尔却突然惜子了。

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想投子认负,这想法有多罪恶,就有多诱人。

执政官主动请辞,秘书长卸职,这就是把执政院白白送给了赫连定;元老会本身就是赫连定的根植之地;大法院,哼,大法官不过是根墙头草;军部那边游铮不是野心勃勃的人,他若不愿意退,耶戈尔当然有手段把他搞下来。

这样整个天琴座,便都落入了赫连定的掌心,他再无后顾之忧,也就没有理由对游家斩草除根,一场本不可避免的明枪暗箭就此消弭。

他丝毫不怀疑赫连定如若和他达成盟约,会不会在大局已定之后翻脸不认人,对游家斩尽杀绝。耶戈尔很明白赫连定不是什么好人,但赫连定答应他的事情从来不会失言。

耶戈尔已经完全屈服于这一个轻而易举触手可及的美梦。天琴座在赫连定的掌控之下不见得会有多差,不是吗?至于共和国,他一个星际移民,有什么义务为了共和国虚假空洞的名头,为了天琴座的荣耀,断送他眼前的幸福?

他轻轻蜷起自己的拳头,捏住一手的冷汗,强硬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最好,他现在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除了那一个。

“耶戈尔,耶戈尔。”暖暖的呼吸吹在他耳边,游竞的声音近在咫尺,“你做噩梦了吗?”

耶戈尔猛然坐起,定睛看清他,然后无奈地扶住自己额头:“游执政官,游二少爷,你大半夜的做什么?”

游竞眨了眨眼睛:“我睡不着,想来看看你。”

“你知不知道,”耶戈尔抱着肩膀,斜睨着他,“执政官夜半在房内私会已有婚约的下属,这个八卦够格在天琴座的各种野史中流传个几万年了。”

游竞很委屈地辩解说:“不能怪我,我从前没有做小三偷情的经验。”

“来都来了,”他眼巴巴地看着耶戈尔在灯下清冷的侧脸,厚着脸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耶戈尔冷然道:“从哪来回哪去。”

“再溜出去更容易被人发现。”

“我相信前少将阁下的反侦察能力。”

游竞无语凝噎,他不舍道:“我走了?”

“晚安,执政官。”耶戈尔无情道。

游竞睁大一双微翘的眼睛,那意思是,你真不留我?发现耶戈尔大概是真没想留他之后,他黏黏乎乎地提要求:“那你喊一声小竞。”

“好走不送,小竞。”耶戈尔非常痛快。

谁想到对方得寸进尺,把脸靠近了一点,小声说:“我还要晚安吻。”

他微微翘起了嘴唇,那张肖似游不殊的面孔就变得稚气柔软了起来,游竞晚上喝了牛奶,吻起来也是牛奶味的,像一个特别好的梦,温暖甜软。

耶戈尔第一次见到游竞的时候——是说在游家宅邸的那次,不是在河岸基地的那次,他已经默认了眼前的游竞才是他的游竞——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这个小刺头儿偎在一起,手下是他跳动的心脏,尝他嘴里甜滋滋的牛奶味道,事实上,他没有想过会和任何人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