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傅洵在剧组的最后一天,他的戏份其实已经拍完了,但没有去找楚舟,因为楚舟当天有一场哭戏,是柳梦归这个角色唯一一场哭戏,所以很早就在酝酿情绪,傅洵没有去打扰他。

剧情里,柳梦归是小时流浪在外被楼雪生收养成了徒弟,但他并非没有亲人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的爹娘被仇敌杀害,然后留下了一把剑,可惜这把剑失踪了,后来柳梦归机缘巧合找到了这把剑。

楚舟演的就是看到剑的这一段,难度比较高,因为镜头一直对着脸,没有一句台词,就只拍情绪变化,直到他潸然泪下。

傅洵觉得就算是他去拍,这种戏也不怎么好拍,要么就是全身心进入角色,与其合二为一,感受角色所爱和所痛,要么就是多想想难过的事情。

如果用这些方法投入很深,情绪会不太容易快速走出来,颇有些伤神。

或者单纯凭借技巧演出来,不过效果可能就没有那么好了。

拍这条的时候,场内气氛都很安静,楚舟休息时一直低着头,沉着脸想什么。

开拍时,傅洵穿着便服戴着帽子,一直站在摄影的后头远远地看着屏幕上拍摄的画面。

楚舟情绪掌控得非常细腻,他演得并不夸张,表情变化细微却牵扯情绪极多。

直到楚舟一滴泪落下,傅洵突然觉得自己跟着眼睛一酸,心跟着泪落向下软塌了半块。

导演喊停,这条一次过了。

但楚舟的情绪好像还没停住,边往外走眼泪还在往外流,楚舟低头用手背擦水,导演喊助理带他去外面休息。助理给楚舟披上外衣,发现一个帽子压得很低的男人径直走过来揽过了楚舟的肩膀,低声说了句:“交给我吧。”

助理无比疑惑,正准备问一句“你谁啊抢我工作”,结果抬头对上那人的脸,发现竟然是傅洵,便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下,灰溜溜地从一边走了。

傅洵找了间没人也没有摄像头的休息室,坐在沙发上用纸巾给楚舟擦脸。楚舟轻轻扶住了傅洵的手腕,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傅洵点头,然后让楚舟靠在自己身上休息。楚舟的手掌摊开搭在傅洵的腿上,傅洵将手指小心翼翼地插入他的指缝,与他五指交叠,指腹抚了抚他的手背,道:“你太投入了,休息会儿吧。”

“其实不算投入……”楚舟低着声音,“我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

傅洵很温柔:“什么?”

楚舟突然问:“傅老师,你经历过重要的人离开你么?”

傅洵:“没有。”

楚舟靠在傅洵的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做梦时在呢喃:“我知道我爸走的时候,我还在学校,当时其实我不意外,因为他之前就已经化疗很久了,估计是实在撑不住了……”

“我去医院,看到他们给他盖上白布,然后陪我妈,我都没哭出来,好像脸上的神经都结了冰似的,动也动不了。”

“直到我自己回家,关上房间的门坐在桌子前面,看着窗户外面一点一点黑下去,就有那么一个瞬间,神经好像解封了,我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好像眼泪自己有了意识,它们知道为什么而流。”

“最后我哭累了,然后洗了个澡,做饭等我妈回来。当时那个瞬间,我好像变成了大人,我不喜欢,但我要强迫自己接受这一点,拼命告诉自己,‘你必须要长大了’。”

“那个感觉,像被石头压着,我过了好些日子,才能喘过气来。”

……

情绪在空间沉默地流淌。傅洵沉默许久,问:“楚叔叔……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很温柔。”

楚舟答得很轻,一滴水从他眼角滑下,湿在傅洵的肩上。傅洵安静地陪着他,仿佛岁月停驻,光影漫长。

傅洵正准备离开片场时,楚舟已经开始演下一场戏了,冬日的阳光总是过于谦逊,却将楚舟一身挺拔的黑衣照得格外的打眼。

反派正嚣张地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讲着他的歪理,企图蛊惑人心:“柳少侠,你应该感谢我,你瞧瞧你,年少有为,前途光明。虽然我让你经历了这么多的确让你感到痛苦的事,但若不是我给你这么多磨砺,你岂能成为今天的你。是我给你的痛苦造就了你,又让你坚强的活到了如今!你应该感谢我的慷慨,而不是拿剑指着我。”

柳梦归沉默着注视他片刻,然后竟然笑了起来,是最为不屑的嘲笑,原本温柔的眉目,此刻却宛若凝结成霜,冷漠无虞。

“痛苦没有造就我,是我,造就了我。”

“我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并非是你的慷慨,而是你的罪有应得。”

傅洵在远处回头时,看见镜头的中央,柳梦归一剑向前划去,白刃似是斩断了阳光,划开一片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