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大兴城,正月十四,三更。

万籁俱寂,鸡眠马憩。

“天寒地冻,门窗紧闭!”

刘三儿长长吆喝一声,声音在静夜里传出老远。

他举起铜锣,旁边同行的老杨用梆子在上面重重敲了一下。

铛!

“杨老丈,我们得走上一整个晚上吗?”

刘三儿接的是他爹的班,他爹是个老更夫了,上个月心疾发作走得突然。

头一回当更夫,刘三儿还新鲜兴奋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觉得又冷又辛苦。

虽然没下雪,但不管裹得多严实,风总会千方百计从一丁点缝隙里钻进去,令人生不如死。

刘三儿开始想念自己小屋里那床被子了。

“当然!”老杨对刘三儿这种头一天就喊苦喊累的德行没好感,忍不住教训道,“我与你爹当差的时候,都是这么走的,你今夜跟我走一遍,若有时候不凑巧,就得你一人当值了,你得认认路!”

刘三儿脸色更苦了:“还有单独当值的时候?”

老杨一听这语气不行啊,年轻小伙子就好逸恶劳,怎么挣钱娶媳妇养家,便张嘴又训了他几句。

刘三儿本不是个好性子,但他这回却出奇沉默,既没反驳,也没不耐烦。

“你当更夫这么多年,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

老杨正滔滔不绝,冷不防被刘三儿打断,没好气道:“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一件也没有?”刘三儿的语气有点奇怪。

老杨皱眉:“你这孩子又在琢磨什么呢!”

刘三儿直直看着他背后:“那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老杨下意识回头。

身后的不远处拐角,站着半个白衣人。

之所以说是半个,因为那人还有一半身形隐在墙角后面。

更重要的是,白衣人脖子上没有头。

他的头,被捧在手心,正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这里看。

老杨浑身白毛汗都给吓出来了,他揉了揉眼睛,那白衣人竟还在,不是做梦。

“快、快跑!有鬼!”

他想也不想,抓起刘三儿的手就往来路狂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拼尽全力,倒也跑得不比年轻人慢。

两人狂奔一阵,老杨终于跑不动了,弯腰扶膝喘气。

“快,快去报里正,不,去衙门,直接报官,贼吓人了!”

“有这么吓人吗?”刘三儿幽幽道。

“你刚没瞧见吗,那么大一个人,还没头……”老杨忽觉刘三儿语调有些怪异,方才抬头。

这一看不要紧,他直接吓得魂飞魄散!

刘三儿的头正被他自己捧在手上,朝老杨咧嘴笑,嘴巴还一动一动。

“你说的鬼是我吗?”

老杨已经回答不了了。

他直接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

大兴城,正月十五,黎明。

上元灯节。

对大京师百姓而言,这是他们在迁入新都之后度过的第一个元宵。

对左月局副使宋良辰而言,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元宵。

作为左月局副使,她武功稀松平常,甚至连二流高手都够不上。

但她的长处不在武功,而在于打理内务,有了宋良辰的左月局,崔不去就可以免去后顾之忧。

宋良辰因此心安理得待在左月局,十天半月都不必出门一回。

哪怕是大多数女子喜欢去的银楼和胭脂铺子,她也敬谢不敏,宁可煮茶看书闲聊下棋,甚至是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自己与自己对弈,相较于崔不去身体不好还成日喜欢往外跑,宋良辰却是另一个极端。

所以朝中私下流传一句话:左月局里有三个怪人,一个病鬼,一个从不露面的女人,还有一个假和尚。

今日有些不寻常。

天色熹微,淡蓝近白。

宋良辰起得比平时还要早许多。

面朝大门,正襟危坐。

像是在等消息,又或者,等一个人。

放在手边的梅子汤从微温变成彻底的冰凉,外面终于有几人进来。

风尘仆仆,一身霜雪。

为首的是长孙菩提。

每次看见长孙菩提,宋良辰都会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把头发全剃光了,冬天冷不冷?

现在看来,想必是冷的,因为长孙拿下帽子的时候,她眼尖地发现那帽子内沿绣了一圈灰色绒毛。

换作平日,她肯定会调侃两句,但今日却一言不发。

长孙的神色比她更为凝重。

“死了。”

听见这两个字,宋良辰眉头拧得越紧,却没有露出半分意外。

她问:“刘昉?”

长孙缓缓点头:“刘昉。”

宋良辰:“死因?”

长孙:“自缢。”

宋良辰面色愈发古怪了,甚至还像听不清楚似的重复问了一遍:“自缢?”

而长孙菩提,这位从不多话的左月副使,也跟鹦鹉学舌似的强调道:“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