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百年安(一)

玄悯手指间一个用力, 松云术士两眼直翻, 倏然晕了过去。

他反手将垂下头来的人丢在黑石滩上,抬袖便是一掀。狂浪滔天,风刃猛烈地撞击在那圆阵之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圆阵上头挡风遮雨的无形之罩当即金光迸溅。

玄悯所用力道之大, 连稍有擦边的坚硬峰石都乍然碎成齑粉, 于是那无形之罩在这一道重击之下, 缓缓出现了数道丝线般的金色裂纹。

裂纹飞速扩散开, 整个罩盖几欲炸开,却又在那一瞬间被另一股力道给抑制住了。

就见端坐在黑石滩上的国师口中所念经文稍一停顿, 合十的手掌翻转一番,朝圆阵方向推了一掌, 又倏然收回。

在他经文停下的间隙里, 那片正由脖颈朝下巴爬蔓的血点也跟着停了下来,直到他重新开始诵经,才又继续朝面具之下隐去。这过程快极了,不过更快的是,那罩盖之上的不断击打的罡风当即拐了一道,直冲国师而去。

当——

原本一身素衣无遮无挡的国师身周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钟罩,将迎面而来的罡风硬是弹了回去。

巨大的力道被直推向江浪,原本兜头而来的巨大浪潮被撞得直接调转了方向,带着万马奔腾之势,直冲向遥远的江对岸。

玄悯一盘铜钱,而后抬手一拽。狂浪奔涌的力道瞬间全部加诸于他单手之上,巨大的拖拽力几乎要将整条手臂撕扯下来,痛得惊心。

玄悯却面色一无所变,只用力收紧了手指,背手一拽。那奔涌向对岸的滔天大浪便硬生生被他以一己之力拉了回来。而与此同时,他另一面的力道却只增不减,一道接着一道的罡风猛击着那个圆阵,带出的气流将四周围数道石峰都轰撞得四分五裂,直碎在地。

随着攻击越来越重,圆阵的防御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国师的钟罩也随之淡化,贯于其上的风刃隐约要割出一道切口来。

然而当圆阵真正快被动到根基之时,后头的江松山连带着数百里一望无际的山群都跟着惴惴不安起来,似乎这小小圆阵还捆系着更大的阵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玄悯眉心一皱,两厢对峙带来的狂风吹得他僧袍翻飞,而外界的风浪和泼天大雨却始终落不到这一片黑石滩上来。

他盘着铜钱的手指正要再叩,钟罩之中的国师却突然停下经文,轻描淡写地开了口:“莫要再做无谓尝试,这血阵牵连着山河大阵,再妄为下去,这山河之下的枯骨可就白费了。”

前一刻群山俱动之时,玄悯看见了一条隐于山影的细丝,同当初在连江山看见的三面而来的“蛛丝”一样,那是阵与阵之间的牵连。仅是扫了一眼那细丝走向,玄悯便明白了——

江山埋骨。

身后那个贯穿山河的巨大阵局当真是江山埋骨,这个阵局的细节玄悯仍未记起,但走势和讲求方位是有印象的。这样横跨南北东西贯穿山河的大阵,同普通小阵一样,都需要一样压阵的灵物。这世间灵物诸多,但能压住这种大阵的灵物,则屈指可数,不超过两样。

国师选择了哪个,一目了然。

玄悯眸光掠过群山,山中一闪而过的最亮眼的细丝,便来自于这巨大阵局的根本——龙骨。

国师话音未落,玄悯手指已然叩了下去。

就听一声锵然之音响起,圆阵和钟罩均是猛然一颤,国师面上覆着的面具应声裂成两半,当啷掉落在地,而他始终阖着的双眸也终于睁了开来。

他和玄悯两人均是一身云雪僧袍,身形相似,气质相近。

对目相望的瞬间,这一站一坐的两人眸子里都略过一丝怔愣,又快速敛了回去。

在玄悯有限的记忆里,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两次这位“师父”摘下面具后的模样。即便在外人不得擅入的天机院里,他也甚少会露出面容。以至于,他对这“师父”的面容印象,始终是模糊的。

现今真正仔细一看,对方同他印象中的模样仅仅是肖似而已,出入甚多。

最终,还是坐着的国师在怔愣之后忽然极轻地摇了摇头,似是嘲讽般地轻哂了一声。

玄悯对他印象模糊,他却不然,毕竟当初是他将玄悯寻回来的,又从孩童教养成人。

至少玄悯幼年以及少年时候的模样,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于在玄悯接替他成为国师的那些年里,他也是见过玄悯的模样的。

“同灯”之名,传至今日,已历四人,又或者算是三人。所谓的国师其实一直在换,这几人模样也并非完全相同,只是幼年受符阵以及灵药的刻意影响,长相略有相似而已。

大多时候,国师都是覆着面具的,是以得见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且今日见了,下一回再见兴许已是多年之后,略有变化外人也只当是寻常。更何况甚少有人敢毫不遮掩地盯着国师的面容,更多时候,即便带着面具,那些人也是微微垂着目光不敢直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