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底骨(五)

“什么味道?”陆廿七闻言连呼吸都屏住了,张口说了几个字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默默捂住了嘴,似是怕什么古怪东西由口而入。

不过,被江世宁这么一叫嚷,五感敏锐于常人的薛闲,包括玄悯在内,便都隐约嗅到了一丝浅淡的……

“草木味。”薛闲忽然道。

那味道就好似将某种树叶草茎揉搓之后散出的那种草木汁液味,算不上好闻,也不算难闻,但在不见天日的墓室里闻见这种味道,便极为古怪了。

江世宁医家出生,从小混在各种草药毒药堆里长大,即便他自认比起爹娘还差得远,但也能算是颇有研究了。想必他对于草木味远远敏感于寻常人,也很会分辨。他陡然脱口这么一句,古怪之处便更甚了。

“掩鼻捂口倒是不必。”江世宁受了薛闲怂恿,大着胆子从玄悯暗袋里爬出来探了个头,一眼便看到了陆廿七,他摆了摆纸皮状的手,道:“这味道你们想必不会熟悉,老实说来,我闻得也不多,但见识过两回因其而死的人,所以印象深刻。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种毒,俗语叫‘七上八下九不活’,意思是但凡中了此毒,上山七步,下山八步,顶多不超过九步,便没命了。”

“这不是见血封喉么?”薛闲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

江世宁“唔”了一声,“也对,你是从南边过来的,那树在南边能活,到了这边便活不长。一般若是要用来正经入药,得等夏秋两季,从南边的药贩子手里买些屯着。”

这人总是说上三两句,便忍不住绕回到医啊药啊上面去了。

“你年前能讲到重点么?”薛闲凉丝丝地道。

“……”江世宁讪讪打住,干巴巴道:“别碰周遭的任何东西,我怀疑这墓道石壁,甚至脚下和头顶,都涂了那树汁。咱们身上多少都带着伤口,蹭上两下,再走上几步,人就该硬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气势也随之越弱。只因他说着说着,那陆十九便转过来用一双漆黑的盲眼看他,接着刘老头也缓缓扭脸,那双浑浊的老眼盯着他一动不动,最后连玄悯都自上而下垂目看着他。

“你们——”他嘀咕了两个字,最终还是干咳了一声,怂怂地从口袋边沿缩了回去,“别盯着我了,我还是去袋底横着吧,你们多加小心。”

玄悯抬眼,目光扫过十九和刘老头,又落在廿七身上。

自打从池子进这铁门起,众人的顺序便发生了些变化。原先是陆十九和刘老头打头,玄悯不紧不慢地跟着,江世宁和陆廿七缀在他身后。居于中间的玄悯莫名有股屏障的意味。

而现在却不然,陆十九和刘老头依然不管不顾地走在最前头,只是不紧不慢跟在其后的变成了陆廿七,玄悯不再去当那道“屏障”了,而是自发走在队尾,帮众人提防着身后。

陆廿七之前还捂着口鼻,现在已然放下了手,他听江世宁讲到一半便转回了头,背对着玄悯,面向着前面的十九,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那盲眼的兄长。

十九却并没有看他。

江世宁提醒完众人后,他便安静地转过身去,继续迈步朝台阶另一头走。

玄悯手指间的火苗偶或跳动,昏黄的火光自后向前投过去,最后一点光刚巧落在十九脚底。他身前是大片的黑暗,身后是温黄的光亮,每走一步,都刚好踩在光暗的交界处。

他后脖领的衣服破损了不少,散乱的头发半掩着苍白脖颈,投下大片的阴影,以至于在昏暗的火光下,不注意都看不出那里有什么问题。

而陆廿七个头瘦小得异于常人,有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总也无法越过肩背看到那处。

正如江世宁所提醒的,这墓道里怕是四处都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树汁,离外头越近,这种味道便越发明显。

“到了。”最前面的陆十九在台阶最高处站定,背对着众人说了句:“这同前头的墓道相对,是最后一段了,我虽然不曾走到头,但估摸着再开一道石门,便能出去了。”

我虽然不曾走到头……

这话乍一听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多想一遍就觉得不对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看见石门了,为何不干脆走到头径直出去呢?

刘老头跟着也站在了台阶顶端,从玄悯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他正半侧着脸,盯着前方墓道的某一处定定地发着呆,显得神智离散又恍惚。

陆十九没再往前迈步,而是转头静静地看着身后的廿七。

“盯着我做什么,反正也只能看见气,看不见脸。”陆廿七脚步一顿,音色干哑。不知为何,他声音莫名有些……抖,像是带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难过和惶恐,“别看了,你倒是走啊,停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懒得听你现在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