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熄了灯,寝室里充斥着雪松檀香和卤鸭子的混合味道。

沈致湘打了个饱嗝,喃喃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

我:“……”

沈致湘接着说:“怪怪的。”

我心想,是啊,两个大男人在寝室里点着香薰……并且还混合着卤鸭的味儿……

这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沈致湘翻了个身,说:“回啊,我好撑。”

我说:“你别这么叫我,好奇怪。”

“回啊,”沈致湘不为所动,“你和严行为啥闹别扭啊。”

我尴尬地说:“也没什么。”到底是被沈致湘看出来了。

“唉,你说你们闹别扭就闹别扭吧,给我撑死……哎我不会胃出血吧?”

我汗颜:“不至于吧大哥。”

沈致湘没有回答我,而是又打了个长长的嗝。

在阳台上,严行说,就是给你买的。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无奈。我的整张脸却轰然烧起来,一时间恨不得抓住他的手腕问他,那你搬回来好不好。

严行叹气,说:“算了,你跟我出来。”

然后我就跟着他出了寝室,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绕过一对对情侣,在一处较为偏僻的长椅上坐下。

夜风凛冽,天空是很深远的墨蓝,遥远的星光闪烁在我们的头顶。

“还有这个,”严行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给你买的——不准不吃了吧。”

那是个包得异常严实的塑料袋,我解开一层,还有一层,还有一层——竟然包了四层。

里面是一个圆圆软软的烤红薯,还热着。

剥开皮,最外面那层红薯是焦红色的,一口咬下去,酥酥软软,甜得像蜜。

我啃着手里的烤红薯,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一棵树要长出来——不——冲出来了。那树的枝桠纤长有力,已经融进我的骨头和血管里,支配着我的手,去抓住严行。

我沉默地啃着红薯,严行沉默地坐在我身边。

很快我把红薯吃完了,严行问:“吃饱了吗?”

我看着他,问:“还有吗?”

严行点头,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同样包了好几层,最里面是一个纸袋,纸袋里是一个汉堡。

“这个有点凉了。”严行说。

借着明亮的路灯,我看见纸袋上有“汉堡王”三个字,这是我第一次吃汉堡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汉堡,但尝得出是牛肉的,里面夹着切片的西红柿,还有沙拉酱,似乎还有蛋黄酱。

咬下去第一口的时候,我的鼻子就发酸了。我忍不住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严行低声说,“就是觉得……晚上容易饿吧。”

“谢谢。”我含混不清地说。

“嗯,”几秒后,严行起身,“那你吃着,我先走了。”

眼泪已经从我眼角流下来,我不知道严行看见没有——大概是没有吧。我怕被他看见,也不敢抬头,只好仍旧把脸埋在汉堡里。我强忍着哽咽声,说:“再见。”

严行说:“再见。”

然后他就走了。

我抬起头悄悄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终于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冰冰凉凉的,是眼泪。

张一回是个没出息的人,给点吃的就会感动,喜欢也不敢说,流泪只敢避开旁人。

这天晚上,我一边嚼汉堡,一边大哭了一场。

这之后,严行没有联系我,而我又开始在人群中寻觅严行的身影。可不知为什么,他像是忽然变透明了一样,很难看得见了。

专业课上,我明明没看到严行,可老师点名,又听到严行清清楚楚答了“到”。去食堂的路上,我好像看见严行走在前面,快步悄悄跟上去,却又找不到他的背影了。

那棵树在我身体里愈长愈大,有时候我几乎怀疑我的大脑和四肢都变成了树的一部分,不受控制地在风中摇摇晃晃。

一周之后,学院通知,要组织一次电子商务参观。去杭州。

三天不用上课,大家都很兴奋,并且车费和住宿费学院报销。

买票是以寝室为单位的,所以从北京去杭州的火车上,我、沈致湘和严行,被分在了同一节卧铺车厢,还有另外三个我们班的男生。

我和严行都在上铺,严行上了车就在睡,沈致湘和那三个男生准备打扑克,问我们:“你俩玩吗?”

严行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不了,我睡会儿。”

我说:“你们玩吧。”

我盯着严行乌黑的后脑勺,移不开目光。我好想和他说说话,随便聊点什么——我们已经太久太久没好好说话了。比如,你租的房子怎么样?你腿上的伤都好全了吧?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这么闷。

然而严行就这么背对着我,从下午上车,一直到深夜。他甚至没吃晚饭。

车厢里的灯关了,只剩下过道的灯还亮着。我听见沈致湘他们几个沉沉的呼吸声。火车行驶在不知什么地方,窗外黑漆漆的,只有铁路沿线的路灯,照亮一小片浓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