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逗弄

苏蕉儿每日午后都要睡上小半个时辰,否则下午便没有精神。

宫人熟知她的习惯,自觉关上殿门退下,只留了两个贴身宫女伺候。

往日睡得一向十分香甜,偏今日翻来覆去,一闭眼便会想到温将军的眼睛。

对苏蕉儿来说,每个人的眼睛各有不同,母后姐姐等的眼睛是暖暖的,像楚贵妃她们便是冷冷的。

而温将军呢……黑黑的、沉沉的,像宫里的那口井,又深又沉,让她不大敢靠近。

虽睡不着,还是睁着眼老老实实躺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向云进来,才掀开被窝起床。

梳头时,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惹得向云奇怪地看几眼:“怎么,小千岁没有睡好吗?”

苏蕉儿轻轻叹口气:“总是想到水井。”

“什么?”向云一头雾水,只当她是做梦了,将珠花插进墨云似的发髻间,又仔细调整了下位置。

过了未时,一行人收拾妥当出门,往赵太后的宫里去。

向云随行在侧,边叮嘱:“小千岁,虽说陛下免了您诸多繁文礼节,不过太后娘娘毕竟是长辈,她特地差李嬷嬷来送了赏赐,我们应当去问安。”

“一会儿您行个礼,喝杯茶,坐坐就离开,顺便还能去大公主宫里玩一玩,可好?”

苏蕉儿点头:“好。”

赵太后是禄安帝生母,母子感情却算不上深厚。

先帝时,赵太后为妃并不得恩宠,诞下的子嗣也只能在先皇后膝下长大成人,直至先皇后去世,禄安帝才回到生母赵太后身边。

那时,禄安帝已近弱冠之年,虽没两年便荣登大宝,也尊了生母赵氏为太后,但之间的母子情比寻常人未免要淡薄一些。

不过,禄安帝性情温厚,一直感念赵氏生育之恩,多年来恭敬谦顺,极尽孝道,于百姓口中都是津津乐道的典范。

但少有人知道,自从多年前,赵氏明知禄安帝与陈皇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还逼迫他纳了母家表妹为赵妃,母子二人已然生了嫌隙。

赵太后住在圆福宫,离苏蕉儿的云安殿有一些距离,一行人走了近三刻钟才看到圆福宫门前那棵高大的玉兰树。

苏蕉儿轻轻喘了口气,面颊染上些许浅红,脚底更是热热麻麻的。

向云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当着圆福宫宫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今年年初,赵太后嫌后宫之中骄奢无度,无法为万民表率,要大振节俭勤恳之风。

大公主新裁了几套衣裳要说,小千岁出行多乘轿辇要说,皇后娘娘不过是得了两只满绿的玉镯子,也要挨训。

若真是所有后妃公主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偏偏楚贵妃那边人人锦衣华服,怎么不见太后娘娘管教二三?

向云早就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的心,早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毕竟陈皇后乃是先帝与先皇后为禄安帝挑选的正妻,没有赵太后什么事,她心里自然不痛快。

苏蕉儿望着圆福宫的大门,神色也不如平日里无忧无虑,不疾不徐地端着手往里走。

赵太后坐在首位,身旁嬷嬷伺候着倒好茶水,眼见底下的人行了礼,偏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吹着滚烫的茶水,再浅浅抿上一口。

苏蕉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蹲着身子,面容平静,竟显得很是稳当。

发间的金步摇却轻轻摇晃,隐隐显露出主人的力不从心。

向云绞紧了手里的帕子,这圆福宫她们一向是能不来便不来,每每来了,总免不了处处为难。

起初,小千岁还会因为蹲不稳而跌倒,如今…如今竟也练出来了。

半晌,赵太后终于盖上茶盏,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行了,起来吧。”

苏蕉儿慢慢起身,一动不动地静立原地,只是软软地喊一句:“皇祖母安好。”

赵太后搁落茶盏的动作稍稍一顿,带着几分讽意道:“呵,你还知道我这个皇祖母?哀家好心往云安殿送十次东西,才得你来问安一次,陈皇后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

苏蕉儿听她提到陈皇后,讷讷道:“祖母不要生气,母后很好的。”

赵太后撇开眼,嫌弃溢于言表:“哀家也懒得和你掰扯,听皇帝说,东南方近日似有瘟疫突生,民心惶惶,虽说派了人下巡,但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安生。”

她招手,让人取来一本佛经:“你身为北晋嫡公主,自然与民同忧,便令你三日内将此佛经誊抄两遍,为社稷祈福。”

眼见苏蕉儿随行的那位大宫女脸色都难看起来,赵太后心里反而顺畅:“不可假手于人,否则心不诚则不灵,你可明白?”

苏蕉儿懵懂地点点头,把向云急得不行。

连赵太后都忍不住嗤笑一声,挥挥手:“把佛经交给公主,退下吧。”

等苏蕉儿离开,苏婉夕才从偏殿里出来,抱住赵太后的胳膊,撒娇道:“皇祖母,幸好有您帮我出气,还是您最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