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页)

“子娆。”他轻呼她的名字,短暂的尾音藉由唇畔消失在温柔深处,那样炙暖的气息,似是一股强劲的深潮自渊海底处席卷而来,飞雪飘转流光,星夜幽柔灿烂,但这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唯有他温润的呼吸带着淡淡微苦的药香和他身上冷雪般的气息包容了全身,占据了全部的思绪。子娆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真正深刻的感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眷恋,就仿佛无尽的生命,不灭的光阴,无论怎样的生离死别,轮回流转,都不会消失凋零,苍茫天地,不离不弃,风雨红尘,不失不忘。

闭目刹那,子娆心满意足,什么都不再想,只觉有这一刻时光,以前的种种磨难,曾经的苦痛挣扎,都已不算什么。她终于知道他的心意,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最眷恋的那个人,亦同样爱她要她,此时在他怀中,和他一起,哪怕下一刻天地毁灭都是欢喜。

若不是策天殿前生死相绝,或许两人永远不会迈出这样一步,纵然之前他们早已关心对方胜过自己,但谁也没有仔细想过内心深处真正的感情。于子娆来说,自幼所亲所爱是她的王兄,是这世上唯一疼惜她的亲人,为他做一切事情都是理所当然。而于子昊,虽然早知子娆身世有异,却自知天时不久,肩头更负家国重任,心中所愿唯有护她乱世平安,为此纵以自己的生命交换,也是心甘情愿。

直到她披上嫁衣,将为别人的妻子,直到她误传死讯,远赴别国他乡。他让她不要回来,以王兄的口气将她阻在千里之外,固然是怕帝都大战将起,令她再次涉险,却更加是不敢与她相见,这个心魂相连,无法割舍的女子。然而她终究回来,用他想象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将他们之间最后的秘密一剑剖开,亦剖开了两人彼此的真心。

她说的没有错,那一天在策天殿上,他们都不是真心。但其实根本无需任何解释,他们心中从来清楚,他为她抛弃宗族,不惜倾战天下,她为逆行杀父,情愿弑天灭地。相思相念若不相见,情虽彻骨,却亦从容,但若直面相对,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难以放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子昊才放过怀中女子,深深吸了口气,闭目靠向身后大树,轻声说道:“子娆,子娆……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子娆靠在他怀里,静静睁开眼睛,一手按上他的心口,“是,你若不要我,我便毁了你,毁了王族、九域,你的整个天下。”

子昊低头看她,黑暗中那双清光流离的凤眸,太美太艳便是煞。桃花煞,艳如血,她的手掌覆在他心头,只要真气微微一吐,便真正会要了他的命。他却忽然轻轻地笑了,低声道:“那样也好,很好。”

他声音柔和平静,不似玩笑,漫天雪光点点飘零,落上他略微上扬的唇角,笑痕如月,容色若雪。

白雪白衣,月下无尘,这一刻他的笑容如此真实,没有那些面具与顾忌,那些掩饰与隐忍,一言一笑真真切切,就像在人心头落了蛊,下了毒,无药可解也无法可医。子娆抬起头,一瞬不瞬看着他,眼梢修长勾起妩媚的柔光,“子昊,我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喜欢看你这样,讨厌你把什么都藏起来,做那个喜怒无形的东帝,就像我不愿做这个九公主一样。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很羡慕离司,她虽然只是长明宫一个小小的医女,却没有错过你生命中分毫光阴,也可以天长地久永远地陪伴。”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修冷的眉,温柔的眼,削薄的唇。指尖辗转,幽香流离,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她用柔柔情丝困住了他,困住了目光也困住了心。子昊不作声,伸手握住唇畔柔荑,细细端详眼前魅冶清艳的女子,几片梅花落上她的发梢,落入他温润的眼底,香雪清冷,衣袂缠绵,仿佛是久远的画面,镌刻进十载记忆,三千岁月。

天长地久,何其遥远的字眼,若能一生守护,又何必算尽天下,何必倾此江山,为卿作嫁。子昊似乎轻声叹了口气,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手覆上她的眼睛,那一丝情绪的波动仿佛微雪轻落,渊海无痕。

子娆被他拥在黑暗之中,四周雪落花开,红尘无际。她轻轻一笑,轻轻说道:“子昊,今晚我说过的所有话都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江山天下你若给我便要,五族四国你若想葬送了它,我便送它们个干干净净,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我的天长地久,只到有你的地方,你要是放手,便带我一起走,这人间若没有了你,便是我的地狱。”

她低声细语如丝如刃,寸寸温柔割上心头,子昊抱着她的手臂蓦然收紧。在她看不见的光影深处,他唇畔的笑痕早已彻底消失,多少□爱孽,慢慢化作眸底静冷的颜色,冰雪重重,终于覆满天地,月下落梅染血,如海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