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叔孙亦在步下殿阶时略略回头,看向笼罩在霞云之后威仪耸峙的策天殿。天子册后之仪,帝后本应在祭天后入神宫告拜先祖,三品以上朝臣随祀,但是整个大典完成,最上层祭祀神宫的玄金重门始终不曾打开,反而被一道血印封禁。细微的血光在金门之上若隐若现,形成浑圆繁复的花纹,那是以灵石之力施下的禁印,非王族之血不得破除。

虽说东帝因凤后之事心存芥蒂,兼且昨夜旧疾发作,龙体欠安,有司遵王旨删减了些许仪程,但册后大典不开神宫祭祖仍是奇怪,多少无关紧要的繁文缛节偏偏跳开了这一步,总让人觉得不太寻常。叔孙亦垂下目光,眉心之间掠过些微的轻痕,却在这时候,玉阶之下突然生出奇怪的骚动。

初时极其细微的动静,像是湖冰之上裂开了一丝极轻的细纹,但不过片刻,那裂痕迅速扩大,仿佛有风雪铺天袭来,冰层乍然激破。当所有人都察觉有异的时候,原本侍立在外的御内禁军潮水般向后涌退,那金潮中心,有一点淬艳的红,一抹幽异的光,又似是一片破风的云,在帝都最为精锐的禁军之前,冲开一条向天之路。

骚动初起时,金殿前居高临下的东帝突然抬眸,隔着烟云霞光看向遥远的玉阶尽头,七彩花香之中,沉渊般的目光刹那轻波。

一丝天风,吹起了君王沉静的玄袍。

且兰亦向阶下看去,微微蹙眉。此时已可以看清,那逼的禁军步步后退的是名玄衣女子,天际有风,吹起一重重飞雪,那女子持剑前行,每一步迈出都有赤色的光流向外飞散,都似利刃裂穿金潮。层层禁军将人围在中央,铁血兵马竟不能挡她半步,亦不敢挡她半步。

若遇阻挡,必见血光,谁挡杀谁,谁挡谁死。

那样炽烈的剑光,仿若地狱深处燃起的火焰,仿若红尘之上劈裂重宇的惊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亦能令人感觉到恨意,非以杀戮不能稍止的恨。

禁军退至玉阶,已不能再退,包围收缩的刹那,那道玄影突然飞起,入云清啸,若血凤展翼冲鸣,直入九霄大殿。那凤羽般的烈芒,伴着无数飞血冲向缥缈的云霞,四周微花浮云,仿佛被那烈气杀气所惊,微微一颤,跟着狂浪一般向着三千玉阶之上卷去,在禁军之中生生破开一条血路。

且兰霍然一惊看清她容颜,脱口而道:“九公主!”她不由向前迈了两步,离开了金伞仪仗,而一直凝望着阶下的东帝却仍旧沉默,只是负在身后的云袖,清光明灭,微微飞扬。

她回来了。

隔了万水千山,生离死别,她以这样一种惊心的方式,出现在他的大婚典礼之上。

是什么事让她的眼神如此悲伤,是什么事让她重入这四面险境的帝都,在他面前,一步步杀上天阙?

那刀剑丛中飞绽的莲光,一重重一幕幕如血之艳,至美至烈至极,她不顾一切绝决的姿态,近乎疯狂的的气息,让九重金殿上的君王一时也是心惊。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似乎微微一凛,直觉那个他费尽心思抹煞的真相,正随着她流水般绝不停留的动作不断清晰,挑、斩、砍、削、劈、刺、切、断……一招招凛冽的剑式,像是在眼前划开阡陌纵横的裂痕,自裂痕深处不断涌起,那些可怕的事实。

当着天下众臣悠悠苍生,她想做什么?

没有人看见东帝忽然苍白的脸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道冷艳的玄影上,唯有昔王苏陵,在主上几不可察的异样中,眉峰微拢,原本喝止禁军的命令亦停在了唇边嘴边。

子娆向玉阶之上冲去,手中不知是何人之剑,身上也不知是何人之血,她自穆国风雪的深处奔向九仪华殿,向着那浮云尽头清冷的身影。那双俯瞰她命运的眼睛,那双将她推离身边的手,那个洞悉一切却又将真相掩藏,永远平静如海的男子。

当她一剑洞穿岄息咽喉的一刻,便为她自己打开了地狱的大门。

他的生死仇敌,她的父母血亲。他早便知道,早已不动声色,将她隔在了他的生命之外。

他不要她,哪怕仅仅留她在身边,他也不要。

他要的是王族尊荣,他要的是六宫粉黛,他要的是四海升平,他要的是江山万年。

唯独不要她。

她为他冲锋陷阵,漫天硝烟里他渐行渐远,他的世界原来容不下她分毫的影迹。他的军队将她挡在宫门之外,她用带着自己父亲鲜血的双手,杀开一条通向他身边的不归路。

道路的尽头,是血脉相依的兄长?还是逼死凤后的东帝?亲人?仇人?是他?是谁?

心如刀绞,说不出的痛,痛里生出的恨意,不知恨谁,却像热血浇灌的毒蔓,狰狞生长,催人欲狂。

血流,拦路的禁军在狠戾的剑气之下溃散,那玄影掠向云烟,如一道淬满杀气的箭光绝决无回,在射向对手之时亦不给自己留下分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