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山不及江川(第2/8页)

我的心底忽然如注入一股暖流,眼眶微微发涩。

江堤两岸灯光闪烁,映着水面波光粼粼,如繁星坠落梦境。他的笑容隔着烟火流光,比繁星更璀璨。

陆江川常来筒子楼蹭饭,老傅有好厨艺,他就负责买酒与凉菜,卤牛肉与花生米霸占了整个夏天的餐桌,屋子里充斥着啤酒泡沫苦涩的味道。

他同我们是老乡,跟老傅是工作伙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老傅从不说,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去问陆江川,他想了想,这样回答我,赚钱的事。

等于没说,但我喜欢他不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为了“赚钱的事”,老傅越来越忙,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好几天不回家。老傅不在时,陆江川每天都往筒子楼跑,他不会做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晚餐是打包的盒饭、卤菜以及冰啤酒。

他无酒不欢,对他来说,酒似乎比米饭还重要。

我人生中喝的第一口酒,是他递给我的。我带着好奇心灌一大口下去,结果呛得猛咳嗽。

他哈哈大笑。

我瞪着他,不理解这种又苦又涩又辛辣的液体有什么好喝。但那是他热爱的,我愿意去尝试。

他与我碰杯:“不要告诉老傅我教你喝酒哦!”他眨眨眼,“小刺猬,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一直叫我小刺猬。开头,我还会瞪他两眼以示不满,他视而不见,久而久之,我竟也听习惯了。

秋天,老傅为我联系了一所中学,报到的前一天,我去理发店剪头发,听到几个人在讨论筒子楼里的是是非非,我听到老傅的名字,他们说得隐讳,我还是隐约明白了陆江川所说的“赚钱的事”是什么。

第二天,老傅走不开,陆江川带我去学校报到,老师问起他的身份,他说,叔叔。

回家时,我一路沉默。他将我送到院子里,打算骑车离开,我忽然叫住他:“你不姓傅。”

“嗯?”

“所以,你不是我叔叔。”说完,我飞跑上楼。

他追上来,笑着问我:“小刺猬,我又哪里得罪你了?”

我咬咬唇,说:“你跟老傅在做的事,是违法的,对吗?”

他的笑容僵在嘴边。

片刻,他云淡风轻地说:“看来,得让老傅搬家了啊。”

几天后,老傅带着我搬离了筒子楼,陆江川也退掉了出租屋,我们一起搬进了离我学校较近的居民区,老旧的两居室,客厅狭窄,设施简陋,厅里甚至照不进阳光,但比筒子楼安静很多,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了自己独属的空间。

我很喜欢这里,但我们在这套房子里只住了一年多,就搬到了江边公寓。

那一年,老傅与陆江川忙得焦头烂额,得到的回报是两套风光极佳的江边公寓。房子在十九楼,一梯两户,分别被老傅与陆江川购置,电梯一关,走廊像是我们的大客厅。依旧是两居室,但空间极宽广,有个大大的露台,下面就是烟波浩渺的江面,站在露台上,隐约可以望见远处的码头,那里停了好多艘货船,每天深夜,那些船只载着货物出港,穿越边境,驶向邻国。码头上忙碌的人群中间,也有老傅与陆江川的身影。他们的营生,只能存在于暗夜,见不得光。

我在新公寓里过十五岁生日,那天老傅人在东南亚,让陆江川带了礼物给我,我接过,随手扔在沙发上。

“不要怪老傅。”陆江川说。

“不会。”我说。从前我不理解,他把赚钱看得重要过我,后来我明白了,妈妈因他贫穷离开他,才令他变成这样。而我长得太像妈妈,他对我的感情,既有骨血之爱,也掺杂着恨。但理解不代表原宥,我不怪他,我也无法爱他。

陆江川送给我的礼物是一套从国外带回来的油画工具,那年我开始学画,对色彩有着狂烈的热爱。

吹蜡烛时,陆江川让我许愿。

我双手合十,灼灼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希望快点到十八岁,好跟陆江川谈恋爱。”

微弱烛光里,我看到他脸上笑容一点点褪去,神色变得很严肃,说:“小刺猬,别瞎说!”

我提高声音:“我没有瞎说,我喜欢你!”

他皱眉:“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我咬了咬唇,赌气般地说:“这是我的生日,我的愿望,你管不着!”

他忽然笑了,是苦笑,摇了摇头,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真是个小孩子呀。

我猛地站起来,俯身越过餐桌,双手勾住他脖子,嘴唇迅速落在他嘴唇上,我感觉到他身体一僵,伸手试图推开我,我却死死抓着他不放,他怕伤着我,不敢用蛮力,只得身体往后仰,将我的脸推开。

正在这时,灯光忽然大亮,我与陆江川同时偏头,门口,老傅提着一个行李袋,站在那里。我一惊,双手下意识地松开陆江川,重量失衡,上半身跌在蛋糕上,我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