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酒醉 对身世的执念如蠹虫般蚕食着他

书房外的墙角处,一株亭亭玉兰花开正盛,偶有几束花枝探进窗来,润白的花朵随风摇摇颤颤,暗香袭人。

沈重樾却无心欣赏这番春光,他坐在雕花红木桌案前,案上展着一张思原县的舆图,图上好几处都用朱笔做了标记,皆是沈重樾这半年来去过的地方。

自从知晓自己非镇南侯所出,沈重樾如释重负之外,另一桩事却逐渐在他心中郁结,甚至于夜不能寐。太医署医正在为他诊治后,捋着长须,只道了一句——将军之疾在心不在身。

沈重樾知晓自己的症结在何处,镇南侯去后,对身世的执念便如蠹虫般蚕食着他。如今他虽已在京中立足,可他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家究竟在何处。

若如镇南侯所说,他是在思原县附近寻到他的,那他的亲人当是在思原县或是周遭一带。可许是因当初头上受伤,他始终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只记得醒来后不久,被老镇南侯带进了府。

为了解开心结,他来这思原县已半年有余,起初他想在县衙专管册籍文书的架阁库寻一寻他入侯府的天成十六年前后,可有人家丢失八九岁的孩子。

然巧的是,就在五年前,有人不意打翻油灯纵使架阁库走水,天成十四年至天成十九年六年间的档案文书尽数被烧毁,此事上报朝廷,还牵累了不少人,当时负责架阁库的管勾和守当官都遭贬职流放,连县令都被罚俸两年。

既无法从册籍档案入手,无奈之下沈重樾只得另辟蹊径。思原县下共有九个镇,镇中又有十余村,且地域重峦叠嶂,山势延绵,沈重樾跋山涉水,走了不少地方,只想着若他真出生于此,大抵会对他生活过的地方有所印象,指不定能想起什么,只可惜大半年过去,仍然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他也曾试图派人去找当年随老镇南侯一同前往思原县的管家和两个家仆,但两个家仆皆称老侯爷带回沈重樾的那日,他们并未随老侯爷出行,是故并不清楚。至于年迈归乡的管家朱诚,他派去寻找的人前几日来信说,朱诚已于三年前病逝。

至此,其中两条可查的途径都断了。

沈重樾看着舆图上剩下的没用朱笔标记的几处,抬手揉了揉眉心。

冯长端着饭菜进门,“爷,饭来了,您先吃饭吧。”

沈重樾将视线从舆图上移开,起身移到了外间的圆桌前,望着一桌的饭菜,忽得看着其中一道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将红枣和鸡蛋煮在一块儿,外加了些……生姜。”

冯长有些惊讶,他家主子平素吃饭从不多说,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今日却突然问起来。他一时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形容,他也觉得奇怪,厨娘怎会想到做这样的菜,毕竟这道菜怎么瞧着都不像是能下饭的。

浓重的甜腻味混着姜味儿萦绕在鼻尖,沈重樾盯着这道汤,心底忽得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他素来不喜甜,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看着沈重樾剑眉紧蹙的模样,冯长低下身道:“爷,您若不喜欢,小的就将这菜给您撤了。”

“不必。”沈重樾又抬手舀了一勺,双唇轻抿,似是在细细品尝。

分明是头一回喝这道汤,可沈重樾总觉得这滋味似曾相识,就像是从前喝过一样,但任凭他连喝了小半碗,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心口就像是被羽毛挠着,氧意丛生,想抓又抓不着,催人心肝的烦躁。

他放弃般放下汤匙,又随意用了两口饭,便让冯长收了碗筷。饭后,他自架上取了本书,欲读书静心,然随手翻了几页,却是一个字都未看进去,自见着那碗汤,躁意便以燎原之势搅得他心烦意乱。

“冯长。”沈重樾唤了一声。

冯长自院外跑进来,“爷,您有何吩咐?”

“拿些酒来。”

冯长怔了一下,他哪里看不出沈重樾今日心绪不佳,可往日遇着这种情况,他家主子都只会在院子里打拳或是练剑发泄,从未说过要喝酒,他不由得劝道,“您真要喝呀,可酒伤身。”

“拿来!”沈重樾沉声道。

冯长踯躅了片刻,到底不敢违逆,听命去取了一小坛酒,然不到一炷香便被饮尽。

“再去拿几坛来。”

冯长又从酒窖往返了好几回,心叹他家主子哪里是喝酒,分明是灌酒,寻常人哪有这种喝法。

这喝酒消愁向来是自欺欺人,看来今晚他家主子是不醉不休了。左右也劝不动,冯长索性悄悄退出书房,准备吩咐厨娘去煮些醒酒汤。

可许是酒量极佳,两坛烈酒下肚,沈重樾依旧是神色如常,丝毫不见醉意,只身上的阴郁气愈发浓重起来。

直到第三坛酒见了底,沈重樾才隐隐有些发晕。两年与夏国一战后,外人只道他沈重樾飞黄腾踏,继承镇南后之位不说,幼年又曾在当今圣上身边做过伴读,深得明祁帝信任,在朝中风头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