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薄命相

祈朝军队前往北境后的第三日,京师下了场大雪。

伴着凛冽呼啸的寒风,簌簌坠落的雪花亦如积羽成片的鹅毛,它们落在行人御寒的氅衣上时,都要过上好半晌,方能完全融化。

康平伯府在京郊的置业中,有一就近山野的私人茶寮,这茶寮的顶篷铺满了茅草,三面敞开着,视野开阔疏旷。

周遭植栽着数颗古拙苍劲的松树,待大雪终停后,黑白相间的冬雀亦停驻在松枝之上,不时地发出着嘎叫之声。

茶寮呈方亭之状,其内几塌明净,炉火正炽。

精致的紫釉茶具摆在了矮几上,伯府的侍童亦拿着蒲扇不时地煽着炉火。霎时间,清冷的寒风忽地拂至,醇冽的茶香便与新雪的纯净气息交融在了一处,渐渐地沁入了寮中诸人的鼻息。

如此幽景美茗,本该让人心旷神怡。

沈渝坐在几塌上,手中抱着已然变温的汤婆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谌的私人茶寮沈渝早年前也是来过数次的,那时他还在用心地准备科考,而公府处于皇城最中心的位置,亦离闹市很近。

为了能够专心地读书治学,陆谌便让人在这茶寮外布置了一个书房,仅携着两个近侍他的书童,便在此处独居了近一年的时日。

沈渝当年带着点心和佳肴来看望陆谌的种种画面,还有她同陆谌相处的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

只这一年的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的小娘去世了。

她和陆谌的婚事也被从扬州来的沈沅搅黄了。

到如今,纵是陆之昀的一句话就否决了她同陆谌的婚事,可是沈渝仍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沈渝不信陆谌会将二人往昔的情意全然抛却不顾,她一直想要陆谌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就算是他真的不想再娶她,她也一定要让陆谌把这个缘由给说出来。

这几个月,陆谌一直称病,连通政使司都没去几次,沈渝也一直寻不到见他的机会。

好在今日,陆谌终于答应肯见她一面了。

侍童将茶盏恭敬地呈到沈渝面前时,寮外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踏雪之音。

沈渝循着声音看了过去时,便见陆谌身着一袭青色的公服,头戴绞沙漆织幞头,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陆谌乌黑的氅衣上落了些许未溶的积雪,他清减了许多,仍是从前那副颀身秀目的清隽模样。

当年陆谌在会试放榜时,名次也是位列前茅的,再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父辈的爵位,在京中也曾被人称赞过一句郎才绝艳。

沈渝许久未同陆谌相见,在男人终于进了茶寮后,便也从几塌上站起了身。

“谌……”

话还未说完整,陆谌边撩氅而坐,边打断了她的话,嗓音还算平静地回道:“二姑娘日后便唤我康平伯吧,直呼名讳太显亲昵,也于礼不和。”

沈渝的眸子微微阔起。

二姑娘?康平伯?

她不禁冷笑一声,身子也近乎跌坐般,又落回了原处。

陆谌的面容有些冷淡,而茶寮虽然不是密闭的,但内里燃着的炭火是很足旺。

沈渝置身其中,却觉得身上凉透了。

连带着,她的心也凉透了。

沈渝还算冷静地问他:“康平伯把我唤到这处,到底是为何事?”

沈渝和陆谌的面前都摆着两盏氤氲着热气的茶水,可两个人却都没有选择去啜饮香茗。

陆谌平静的语气带着些许的疏离,淡淡道:“前阵子你去公府,应当也见过我五叔了,我五叔是不同意你和我之间再去定婚议亲的。”

沈渝听罢这话,刚要开口问陆谌,那他对此事的态度又是如何。

陆谌接着道:“我前阵子一直病着,也没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今日烦劳你过来,便是想将话同你讲清楚。”

沈渝的唇瓣有些发颤,心里也冉起了不好的念头,她的话音已然掩盖不住急切,问道:“什么话?”

陆谌掀开了眼帘,沉默地看了沈渝一眼,又很快垂下了眼睫,避开了她近乎幽怨的视线。

前世的他也曾真心喜欢过这个明媚的侯府小姐,在婚后为了不让她受委屈,也曾对沈渝处处偏袒,通过冷落沈沅的方式,来抬高她在伯府里的地位。

只是婚后的沈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沅虽为正妻,看着他如此宠爱偏袒妾室,甚至任由沈渝欺辱到她的头上来,也并没有埋怨过他。

反倒是她的一味忍让,助长了沈渝的气焰和野心,使她渐渐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前的明媚动人,也俱都变成了撒泼和无理取闹。

陆谌只记得,她和沈渝在婚后,几乎隔几天就要大吵一架,有时他实在气不过,就会到沈沅那处坐坐。

也曾做过为了气沈渝,而故意在她面前亲近沈沅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