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8页)

“我们当的是特种兵,靠专长的!”

欧阳雪使劲拽了母亲一把。

“告诉你,我一个电话打给人武部征兵处,她就别想走。”

“打呀!打给人武部干什么?直接打给都汉!”

“哪个都汉?”

“有几个都汉?都副司令。电话号码要不要?要我告诉你吗?”

队长表面是不畏惧的。但他毕竟停止威胁了,态度没有进一步强硬。虽然还是一口回绝母女俩的探亲请求,但他竟叫人把她们安排到招待所住下来。小菲气昂昂地带着欧阳雪走出办公室。队长胆敢给都汉打电话刨根问底,就打去。得到的回答可能是从秘书那里来:“这事我不清楚。不过都副司令的事情我们一般不过问。”小菲想,假如欧阳萸祸从口出,真惹了官司,她能求助的也只有都汉。老头子侠义心肠,英雄气儿女情都不缺,做这么个老头子的梦中情人,不无骄傲。

第二天小菲和欧阳雪仍是没能见到欧阳萸。她们不得不走,接兵处的新兵要在第三天早上集中,晚上就乘征兵列车西去。

孙女走后,老爷子的慢性腹泻加重,人迅速消瘦。这天上午,小菲照样把油条,豆浆买回来,老爷子静静地吃完早餐,她一看,油条一口没动。又过两天,小菲的母亲把仅存的一点腊肠拿出来,蒸了蒸,切成薄片,红红的,半透明的,珍宝一样摆了一盘,老爷子的筷子总是越过它。他吃得越来越少,但又没有什么病痛。这天早上,起了风,他破例地留在家里,没出去散步。母亲和小菲悄悄说:“老人是不能停下的,一停下就不会再出门了!”原来老爷子下雨刮风都出门走动,本能上是明白这道理的。

果然他从此腿脚软了,再也不出门。冬天天短,上午屋里还昏暗,他便靠在床上,偎着被窝听听半导体。那是个很好的半导体,能收短波,多数时间他眯着眼,脸上似笑非笑,非梦非醒。

小菲请了长期病假,在家照顾老爷子。反正话剧团也没什么戏演,大家都请病假。食物药品紧缺,医生们开病假都很大方。一个小省城,谁都有个把亲朋好友是医院的。医院里刷药瓶子的都能替你弄到几个月病假,只要你给他几两元宵馅,或者一条肥皂,或者几卷挂面。小菲知道老爷子的寂静十分纯粹,十分密实,针插不进水渗不透,别想问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想见谁,身上哪里不对劲。她只是在隔壁房间听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给他换杯水,或搀他去一趟厕所。厕所在这三户人同住的小型杂院忙得车水马龙,老爷子站在门外沉默如常,如同老教授要走进阶梯教室,胸有成竹地出现在崇拜他的学生们面前。有时小菲搀着他,知道已经迟了,他等得了,他的腹泻等不了。小菲替他洗脏内裤,他也没有特别的感激之辞。一切尽在不言中是他的风尚。

快到过新年的时候,老爷子说:“妹妹能回来过年吧?”

他心里最牵念的原来是欧阳雪,小菲说大概不行,她的新兵训练才开始不久。他不说什么了。

又过两天,他说:“弟弟呢?他能回来过年吧?”他无望见几千里之外的孙女儿,把希望降低一步。他有两年多没见他的小儿子了。

小菲给欧阳萸的农场拍了一封电报,告诉他老爷子病重。第二天又拍一封,说老爷子病危。新年当天,欧阳萸给一个看管押了回来。看管一看,就觉得上了当:老爷子虽在床上,但神清气爽,见儿子进门,淡淡一笑,说:“回来啦?”

儿子的眼神却是惊诧的。他在这个简陋的家里看到的卧床老人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一丝微笑也装不出来,木头一样挪到床边,坐在了床沿上。他拉起父亲萎缩了的手。这样的举动在他们父子之间从未发生过,至少没当小菲的面发生过。

小菲热闹忙碌,为那个看守让座让茶,满嘴甜言蜜语。小菲的一生到了这一段,总算学会油滑了,尽管撒谎还欠功力。看管很年轻,十来分钟就让一团火热的小菲暖化了,开口闭口地“阿姨”。小菲的母亲也深知为人之道,煎了几个白糖猪油元宵端上来,说过年还执行任务,真是好孩子!背过身她和小菲咬耳朵,说汤远粉子生了虫,原来是要倒掉的,幸亏没倒,用细箩筛了一遍,大虫子筛出去了,小虫子在汤圆粉子里凑个分量。

这时欧阳萸四处看一眼,同时叫:“欧阳雪!”

小菲说:“你们队长没告诉你?”

“告诉什么?”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的神经质是这两年失眠的恶果。

“她当兵去了。”

“当兵?!”

“去青海当兵了。”

他的神经眼看着松弛下来,突然又问:“为什么去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