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第2/2页)

说实话,娜仁是打算最近过去的,但她自己开口和康熙开口绝对是不同的啊。

娜仁登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康熙,目光灼灼又仿佛暗含受伤悲切之意,“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从宫里赶出去吗?”

她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康熙一时哭笑不得,满是无奈地道:“朕不过是怕你在宫中住得闷,想叫你出去散散心……这又是哪里到哪里!”

最终娜仁还是到南苑住了一段日子,却是在康熙割地赔款各种赔礼道歉之后,娜仁又拖了几日,方才表示自己在宫里住腻了要出去换换心情,然后施施然地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囊和琼枝她们出了宫。

康熙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但娜仁的性子他也了解,这样的“胡闹”反而更叫人觉着心安。

仿佛只要还有人在宫里这样闹一场,当年的一切一切,就都还在,从未变过,自然也没有失去。

其实那日娜仁轻描淡写地说出“好歹也是我几乎拿命换回来的一条小命”的时候,康熙的心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了。

那句话里的事,曾是康熙很多年中的噩梦。

娜仁从来都是鲜活、灵动、活泼的,她是宫中唯一一个既能够笑眯眯地缠着人撒娇,仿佛对所有人都能理直气壮地撒娇卖乖,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同时又能坚强地站起来,保护所有她觉得应该接受保护的人。

譬如当年的康熙。

小小的,还是三阿哥的康熙。

宫外的避痘所里,许多个雪夜,他烧得滚烫,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絮絮地念着他的名字,又重复着“阿姐在,不要怕”。

烧得愈厉害、几乎要失去神智的时候,耳边的声音便显得越清楚。

那时,娜仁是他的依靠。

他生平第一次真正见到娜仁的虚弱,是在娜仁为他挡下刺客刺来的剑的时候。

满目的鲜红、遍身的血,他头次见到娜仁双目紧闭,虚弱地昏迷着,呼吸都是那样的微弱,淋漓不止的鲜血染红了一张又一张毛巾、一盆又一盆的清水。

从前的鲜活、活泼不复,但就在她昏迷之前,还强笑着,对他们说:“没事,莫怕。”

那是康熙第一次那样真切地感到无力与愤怒,但生死面前,便是人间帝王也只能卑微地祈求神佛,其余的事情,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敢想,如果当年娜仁没有再睁开眼,事情会怎样。

或许是偌大皇宫中,再没有一个人,会恣意地笑、闹、撒娇,再也没有一个人既会心疼他、保护他、照顾他,也会毫不婉转、直截了当地向他讨要好处、要求他做事。

娜仁教会了康熙享受别人的关爱的同时也要反哺与人,两个人报团取暖,走过偌大紫禁城中许多许多孤独、无助的冰凉日子。

康熙不敢想象。

如今细细想来,娜仁表达自己愿意留在宫中的时候,康熙心底也隐隐感到庆幸吧。

如果娜仁愿意出宫,他会为娜仁扫平前路,寻一个听话的夫婿,保她一生如太皇太后所期望的那般安稳顺遂。

但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呢?

科尔沁、还只存在于构思中的“夫婿”……许多许多,康熙不敢保证,如果娜仁出了宫,他是否能够真正保证娜仁一声平顺。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出现变数的可能,他都要慎而重之。

娜仁留在宫里,就大不一样了。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康熙有把握,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娜仁能在宫中活得比少年时还要骄傲恣意。

保她永远,傲骨不折。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娜仁自己的意愿之上。

他希望娜仁活得顺心,过得快乐。

又或许,只要娜仁顺心快乐了,小小的他,少年时候,与娜仁依偎着相互取暖的他,也过得顺心快乐。

……康熙在床上空躺许久,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脑子乱得很,睁眼盯着床顶双龙戏珠的刺绣,没有半点睡意。

他是习惯时刻保持自己脑子清醒的,每日从早到晚数不清的政务填满了他的头,每一笔落下可能都会牵动无数百姓的生机,他必须清醒、理智,为自己朱笔批下的每一个字负责。

但现在,他脑子很乱,也完全不想整理一下思绪,叫自己清醒起来。

一豆烛光微弱,外头的梆子声在一片寂静的夜里显得那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