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第3/4页)

这日午后,午睡醒来,娜仁坐在妆凳上,皎皎持着紫檀梳慢慢为她通发,边缓缓道:“佟妃母将那一部分宫务接了回去,这几日承乾宫好热闹啊。”

“钮祜禄贵妃撒手得痛快?”娜仁眯眼享受头皮按摩,随口问。

皎皎仿佛轻笑了一声,“可不是,再没有更痛快的了。前些日子改动的那些,如今还得正主一一应付着,难啃的硬骨头,还是自己个啃去吧。钮祜禄妃母本就不愿意掺和那些事,如今又回到佟妃母手上,且看佟妃母如何应对吧。”

她说着,微微一顿,缓缓道:“有时,女儿也看不明白,佟妃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说聪明,往往便能作出熟人意料之事,若说愚笨……行事手腕也算干脆,处事也没落下人的口舌。倒是叫人看不明白了。”

“那就不要评说,继续看,仔仔细细地看,人啊,总觉着自己把世人看透了,其实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看透了的?”娜仁睁开眼,透过镜子笑着看她:“既然看不透,那就不要评说罢了。看出什么,存在自己的心里,便足够了,何必说与外人知道?”

皎皎道:“额娘又不是外人。”

“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难免会被旁人对某人的评价印象。”娜仁笑眼温柔,“既不要居高临下地将人看透,也不想必绞尽脑汁地参悟人心。岁月漫长,有的是时光,若是一味用来揣摩旁人,岂不是浪费了?不如就不要轻易开口,评论她人,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

皎皎闻言一怔,仔细打量着镜中的娜仁,却见她笑得分外温和,眉眼温柔的仿佛能焐化冰雪。

似乎从她少年时,额娘便是和蔼可亲、爽朗大方的形象,待亲近的人偶尔又会有些任性爱娇。分明年少位尊,应是意气风发的,却少对旁人进行评价,顶多是嘟囔调侃两句,偶尔评说,也不会斩钉截铁地说某某某便是什么样什么样的人。

私下里说话,更多是就事论事,事中如何,脱开那件事,便不会再认为谁谁谁就是那样的人。

娜仁见她如此,唏嘘道:“你还小,生来就是你汗阿玛的长女,万般宠爱尊荣,地位尊贵,没经过什么风雨,再聪明剔透,也是少年人意气风发。额娘没有教育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人心啊,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永远没有被看透的一天。”

她也曾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人心,最后发现,其实人心易变,没有亘古永远。那么不用一时的眼光看长久的人,便是很重要的了。

其实这些年,她也避免不了觉着某个人就是怎样怎样的,但她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妄下定论,也不会用当时的目光,长久地看那一个人。

事情总是不一样的,人心也总是会变的,那她的目光,也应当在变。

人说不能用昔日的目光看人,大许也是如此吧。

皎皎抿抿唇,郑重其事地点头应下了。

娜仁扭头笑眼看她,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这些道理啊,你留着慢慢参悟去吧。志存高远,却也要将目光放远,不可只拘泥于当下,知道吗?”

“是,女儿知道了!”皎皎从容矜持地点点头,目光却满是坚决。

一身被精心打磨雕琢过的美玉的内敛端华、莹润光泽,又从眼角眉梢的坚决与挺拔的身姿流露处些许出鞘利刃的锋芒。

看着她的样子,娜仁微有些恍惚。

她也不知道,这个女儿究竟能走多远。

但愿她能扶摇而上九万里,大展鹏程。

前朝陷入紧张的战备状态,后宫也不安稳。

德妃六月里诞下的那位小公主一直不大好,众人多少也做好了准备,甚至连康熙都不敢与这个女儿多亲近,唯恐感情深了,孩子却走了。

独德妃照顾小公主,尽心尽力,日夜不离身。

即便对她有成见如贤妃,私下也未再于这事上说她半分。

宜妃顶多私底下气哼哼地说她是“作秀”,但小公主真正过世之后,她也没在德妃面前借这个戳她的软肋。

日暮西山,永和宫里的白绫被宫人扯下,德妃静坐在窗边,望着偏殿的方向出神。

宫女脚步轻盈低眉顺眼地进来,向她回道:“六阿哥睡下了。”

“也好,叫他睡吧,哭了一日了,也不知这孩子哪来那么多的眼泪。”德妃淡淡地吩咐:“那些白绫……烧了吧。”

她闭了闭眼,宫女低声道:“大悲伤身,娘娘好歹记着六阿哥,六阿哥可只有您能依靠了。”

德妃轻嗤一声,眉目低垂,手掐着一朵艳红的凤仙花,神情平静得如一潭死水,语气也十分平缓,“我有什么可伤心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求来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她喃喃念道:“舍去了的,就是舍去了。皇上的怜惜,岂不胜过种种?你看佟贵妃,虽得了儿子,又如何?还是不能生,才养了旁人的儿子……”德妃面带讽笑,神情却登时狠厉起来,目光尖利如刀子一般,叫宫女后背一凉,忙低头避过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