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早上洪文刚到太医署不久, 就发现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向内窥探,说是来看病的吧,又不大像。

他的座位靠近门口,见状就伸长了脖子问道:“有何贵干呐?”

那人猛地撤回门外, 非常欲盖弥彰地东看西看, 时不时偷瞟洪文一眼、抓一下腰后,分明是藏着什么话。

洪文脑中灵光一闪, 觉得自己猜到了精髓, 主动走出门来低声问道:“有难言之隐?”

那人猛点头, 眼中流露出急迫。

洪文了然,体贴地拉着他去到角落,“多长时间了?”

来人苦着脸道:“约莫大半年吧,只是没想到发展如此迅猛!”

这个时候还能自由行走的多是六部内办官员, 洪文同情地往他屁股上瞄了眼, “长时间坐着不动,又爱着急上火的, 难免如此。”

那人隐约觉得不大对劲, 但又觉得好像也没错,迟疑着点了点头,“呃,确实如此……老实说, 若非换了夏日官服纱帽, 眼见着要藏不住,我也不至于巴巴儿跑来。”

“……嗯?!”洪文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纱帽?”

屁股的事儿跟纱帽有个鸟关系!

那人点头,“是啊,纱帽一览无余, 里面有没有头发根本做不了假啊!”

洪文大惊,“竟然不是痔?”

痔就是俗语中的痔疮,是一种非常令人难堪又折磨人的病症,在常年静坐的人群中极其常见。

那人呆滞片刻,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发紫,好像一戳就能喷出血来。

他差点从地上蹦起来,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屈辱感从牙缝里挤道:“老子是秃,秃!掉头发!”

你才有痔,你全家都有痔!

洪文立刻后退几步躲开扑面而来的唾沫星子,小声嘟囔道:“秃头就秃头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干嘛非要藏藏掖掖,害我多想……”

你以为大夫就很喜欢给人治痔病吗?

会影响食欲的呀!

不过洪文还是不大服气,“既然不是痔,那你为什么老摸屁股后面?”

那人恨不得把眼白翻出来,“昨儿起夜被蚊子咬了。”

洪文:“……”

等双方都平静下来,已经差不多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两人达成一种诡异的平和,相互谦让着去树荫底下的石桌边坐下,对视一眼,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到底还是洪文先开口。

他本着一种对病患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道:“其实掉头发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不是大病,你先不要过分紧张,不然反而会加重病情。”

相由心生,殊不知很多病也由心生,哪怕本来没病,如果过分忧虑或恐慌,反而可能真生了病。

那人焦躁地搓着手,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怎么能不紧张!我才三十岁,从小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如今却连簪子都快插不住了,传出去还有什么脸活着!”

这人好不要脸啊!洪文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嗯……鼻梁高挺五官端正,目深而有神,好像确实还可以。

病患正深陷于对自己英俊外貌随时可能消失的忧虑之中,倒没发觉洪文的眼神,再开口就很苦大仇深。

“来之前都说户部好,我接到调令时还高兴得什么似的……”

结果远大的前程暂时没影儿,人活着,头发没了!

他头发没了啊!

对一个美男子而言,这是何等惨绝人寰的处境!

一听户部,洪文就猜出是谁介绍的了,截至目前为止,他就替一个方之滨治过脱发。

果然,就听这人又道:“你是没见方大人这几日多么得意,说自己的头发掉的少了,原本秃了的地方也似乎隐隐有黑色发茬冒头……”

文人大多爱面子,脱发这种事轻易不好意思往外说,可私底下尝试偏方一个比一个凶。

现在见方之滨这么推崇,谁能不动心。

“我本来想跟他要个方儿,谁知他不给,还劝我说这脱发原因因人而异,药不能乱吃。”

其实方之滨的原话是“我只是血虚,没准儿你们是肾虚……”

当时几个人就差点扭打起来。

见多了病人乱吃药的情况,一听这话,洪文差点把眼泪感动出来。

唉,自己错怪方大人了!

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洪文短暂地在心里愧疚了下,“来,正好现在没事,我给你把个脉。”

谁知这世上许多事就不禁念叨,他才说自己没事,就见东边月亮洞门外转进来一个中年太监,看服色品级不低,大约仅次于一宫的首领太监。

两人就都站起身来问好。

那太监也不拿乔,笑呵呵问道:“杂家奉太后的口谕,来太医署请一位叫洪文的吏目。”

太后?洪文指了指自己,“正是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