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对上

散落在暖罩内地毯上的报纸, 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正躺在公主府另一端的桌面上。

一只手抚过头版,铅印的黑字弄脏了他鸭卵青色的斗袖, 屋内没妆点古玩锦绣, 到处是楠木暗紫的色泽,像一口老漆棺材。窗子开着, 外头雪风吹的屋里八角宫灯的龙须穗子乱打。

外头奴仆偷偷从窗子里瞧世子爷, 只瞧见发髻乌亮扣着黑带, 而起鬓边一点孩子气的绒发随风舞。

世子爷是个活泛、灵巧又暖喜的人, 却总在这气魄恢弘的府里, 像外人使得尴尬且拘谨的呆着。

前些年公主不常来住的时候, 他还有几分在自己小院里玩东玩西的快活,或者跟驸马爷出去走街串巷的玩,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世子爷就爹娘两边都不沾, 活得孤零零一个了。

一位仆从从院那头揣着袖子快跑过来,进屋就跪, 小声道:“真是韶小爷来了。”

宝膺合上报纸, 起身出门, 道:“都别跟着我。”

世子爷往桥廊过去,公主常与人会面的高堂,四面院墙高似围楼,在公主府也跟原地拔起的似的,他对这地儿熟悉,以前公主不住的时候,他跟爹在这里拍球滚陀螺,玩的高顶宽堂里全是他的笑声。

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门推开门进去后, 宝膺发现本来熟悉的路竟然锁了门。

果然娘回来了,周围都小心起来了。

他熟稔的从衣袋中拿出一连把的小钥匙,打开门,往里几条回廊,能穿过三五个紧锁的隔间,他才到了跟主堂只有一墙之隔的屋子里去。

屋内昏暗,高丽纸的窗子染出一片仅有的明黄,这里紧靠着草原帐篷大小的暖罩油布,他找到自己曾坐过很多次的软垫圈椅,静静的坐了下去。

公主的声音传进静谧的屋中。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韶星津似乎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跟父亲通信过,来不及与他商议了。”

梁栩略显嘲讽的笑了:“你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韶星津声音坚定:“既然是我南下来了,便能决定。其实公主也知道,如果是我父亲,十有八九也会这么选择。咱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被推到明面上,都最后会牵连到皇帝。这事儿,必须,也只能由既跟咱们有些关联,也可以摘得清的外人来担。”

梁栩不说话了。

宝膺猛的扶住了把手,睁开眼睛。

难道说的是——

梁栩吐气道:“他担不住吧。”

韶星津声音温煦:“都是南直隶按察司了,也不是什么小官,要硬套,怎么都能套的上。驸马跟他算得上熟悉吧,让驸马去办也会妥当些。”

公主笑起来:“驸马不可能的。”

空气安静下去,似乎三个人也在揣摩彼此的心思。

公主缓缓道:“我且问一句,那封折子是白旭宪透给你的?果然他也是存了点自保的心思啊。”

韶星津心里一怔。

折子?什么折子?

他心底茫然兜不住,但面上还是半颔首露出点笑意,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主轻声笑起来,一点不妨事的就透了白旭宪的底儿:“他在京做官的时候,手底下救济过几家子,有些在你父亲府中做杂事,但也算有些大小本事,这折子是小皇帝没盖过章子的杂信,随手写的不当真。他在宫里不信人,叫韶家奴仆到宫门前后去送信,结果却没想到韶府里也大不可信了。”

她把白旭宪的底儿透了,就说明她确实也不想兜着白旭宪,怎么吃怎么用,就看下一步发展了。

但她也在明里暗里嘲讽韶家,自己家里漏的跟筛子似的,拿什么跟她斗。

韶星津却半点怒意没有,圆融笑道:“天底下但凡人多,就没什么可信的地儿。”给公主把话打回去了。

他心里也有谱了:应该是白旭宪通过人脉,拿到了韶骅与小皇帝的一些信件或折子,小皇帝既按捺不住性子,又有他爹似的爱落到笔头上的毛病,写的那书信里估计没多少问话,全是求安心的抱怨担忧。韶骅看过之后,估计一个不注意,就让书房里的下人给顺走了。

说白旭宪最会逢迎、最会织罗人脉,也没说错,人在金陵,能办得下这样的事。他混到今天,梁家姐弟爱用他,不是没原因。

说来言家跟公主贴上边,也是白旭宪从中使了点小把式的缘故。

这时候,肯把白旭宪割出去,都算公主果决了。

白旭宪是蛛网,这蛛网一头连着韶骅、一头连着公主,是既可以说没关系,又不能完全摘干净的人。事情大了,风往哪边吹,谁都能引火上身,但大家都做好自己的本分,公主就能让这火只烧在白旭宪身上。

白旭宪这弃子,都弃的千丝万缕,很有余地。

韶星津心里佩服。

韶星津:“这事要如何办?“

公主道:“需要些时日,先看倭人下一步要怎么做。皇帝应该会调派水师,直袭倭地北部。倭地中的官员和各司,必然也会在四岛彻查此事。倭人就算有些船只,可他们四岛上还总有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