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tude·Op.1(第3/4页)

于是有了这一场“肖邦与钢琴的告别之旅”——欧罗拉计划沿着肖邦曾经走过的路,完完整整地和钢琴家生涯说再见。

然而,还未等她好好走完华沙,一个恍惚间,她便在这辆马车里苏醒。

以完好的、可以弹钢琴的、十八岁的“Aurora”!

“欧罗拉,此行我们前往德累斯顿,是为了拜访你的叔父沃德辛斯基(Wodzinski)伯爵。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属了。前些日子他给你写信,说愿意照顾你……”

“嗯嗯——”

欧罗拉根本没有在意清佩蒂特的话,下意识含糊地应和着。她完全沉浸在“又能弹钢琴”的喜悦里,欢欣地将双手放在裙摆上,轻快地试奏着被铭记在指尖的乐章。

在柔软的布料上舞蹈的十指和胸腔内心脏的跳动频率,完美地诠释着雀跃一词:合手如同往昔,被冻结的左手记忆正在复苏。

对一个早被宣判命运的钢琴家而言,这简直是神赐的幸福!

压下心间的激动,少女接过长者手里的丝袋,假意专注取饼干,顺带一问:“柯塞特嬷嬷,今年是哪一年?”

佩蒂特欣慰地看着她恢复了精神,随口就答:“哪一年?你是说年份吗,欧罗拉?今年是1836年哦。 ”

十九世纪?浪漫音乐的时代?

肖邦!

原来神赐予的礼物不止于此。

吃着姜饼的少女双眸越发明亮。

就算在现代来回踏遍克拉科夫郊区大街[4],也无法链接钢琴诗人在此度过的前半生。但在这辆驶向德累斯顿的马车上,她竟越过三个世纪,和肖邦在同一个时代的天空下呼吸。

或许,去现场聆听诗人演奏钢琴都已不再是梦。

思及此处,欧罗拉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果然永远不想和钢琴的黑白琴键说再见,和五线谱上的肖邦道别……

好想弹钢琴,好想确认左手的真实,好想把所有缺失的时间全部都补回来!

*

德累斯顿,深夜,某间书房。

身着丝绸睡衣的妇人看着正在伏案阅读的丈夫欲言又止。

“老爷,那个女孩子……真的可以吗?”

中年男子放下书,颇有些不耐烦。

“谁?你说她啊——没有什么不可以,我那叛逆的弟弟已经在上帝那聆听了好几年的圣音,丧期已过,有什么不可的?”

“可是……那、那个年轻人?”

妇人的犹豫令男人十分懊恼,他不禁抬高声音,加快语速。

“这都要怪你,我的夫人,你一年到头难得犯糊涂——而你却做了此生你最蠢的许诺。要不是我提早说见一见那个孩子,咱们就要背信弃义令家族蒙羞啦!”

“老爷,可咱们不一定要‘牺牲’这个女孩子。我是说,我们可以找个借口冷处理那个许诺……”

自家夫人天真的心软简直令男人觉得不可思议。

“牺牲?冷处理?我的夫人,呆在德累斯顿让你的脑子变迟钝了?我们能收留那个孩子是出于仁义——难道最大的仁义不就是给她找个可靠的夫家吗?我们看着长大的男孩子人品是可靠的,在巴黎也能挣上钱,不会委屈她。”

“那为什么你不愿顺势而为呢?肖宾斯基[5]应该指的是玛利亚。哦,上帝啊,我们这是在欺骗那个天使一样的孩子……”

“还要犯傻吗,我的夫人?我们的玛利亚注定是要当伯爵夫人的,怎么可以停留在他身边——听着,夫人,我也很喜欢他——但喜欢不能换来你的衣食和优渥。沃德辛斯基已经没落了,天使救不了我们!”

伯爵夫人想起那个棕发蓝眼的优雅青年,流亡在法国却永葆着那颗波兰心,又愧疚又难过。

但丈夫的话却字字在理。她不禁开始后悔,如果没有几天前感性的冲动,她此刻也不用连着伤害两个孩子。

“你说服我了,只是我暂时无法释怀内心的感受,去‘安排’那个父母双亡的女孩子……”

“相信我,我也是忍着心痛的。好了夫人,她来了你就好好招待她——我们多给她一些补偿。或者,你可以教教她,如何规避真正的婚姻到来……”

伯爵叹着气敲了敲桌子,但目光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幸好他的夫人还维持着贵族的理智,即使做了口头约定,也未言明是哪一个“女儿”。

还好,一切还有挽救的办法——他绝对,不会交出他的玛利亚!

德沃辛斯基伯爵捏紧右拳,猛地落向桌上的一封信件。信纸上的波兰文字体清丽秀气,落款写着——

Aurora Wodzinska(欧罗拉·沃德辛斯卡)[6]。

*

车窗外夜色笼罩着一切,清凉的夜风拂过正在发奋啃食姜饼的少女的面颊,带走她一身的沉疴。

身体充电完毕,平静下来的欧罗拉发着呆,任由车马将她拉向充满迷雾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