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2章

白娉婷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个问题连楚北捷也回答不了。

他在床上坐起上身,转头,目光下移。

清晨的阳光并不灿烂,被困在乌云中的光线艰难逃出一丝,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毫无防备的熟睡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唇边一丝甜美的笑意。

美梦么?

楚北捷情不自禁,低头靠近。

他对她不好,他知道的。

西厢中共对了八个月,他夜夜强索,缠绵销魂之际,竟一次也没有对她好过。

为何她仍有甜梦?楚北捷不懂。

他靠得更近一点,想将她唇边的笑意看得更仔细些,鼻子喷出的气息使她软软的发梢微微颤动。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了动,楚北捷蓦然退开,下床。

娉婷睁开眼睛,只看见楚北捷转身的背影。她立起上身,轻声道:“王爷醒了?”

背影,永远只有背影。

昨夜的恩爱是过眼云烟,梦醒后,连一丝也不剩。

她看着楚北捷如往日般不发一言地离去,挺直的背影,不变的铁石心肠。

八个月,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而春,却仍在很远的地方。

“姑娘醒了?”贴身伺候的红蔷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跨进屋子,将铜益摆在桌上,搓着手道:“今天真冷,天还没亮,雪毛毛就飘下来了。虽不是大雪,可真冷得够呛。趁水热,姑娘快点梳洗吧。”

她上前,将娉婷从床上扶起来,瞥见娉婷眉头猛然一蹙,忙问:“怎么?是哪里不舒服?”

娉婷坐在床边,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眼睛,缓缓摇头道:“不妨事的,起急了,不知道扯到了哪条筋骨。”

水很暖。婆娑轻舞的水雾,笼罩打磨得光滑的铜盆。纤纤十指慢慢地浸入水中,感觉截然不同的温度。

红蔷盯着那十指看,轻叹:“好美的手。”

“美么?”娉婷问。

“美。”

娉婷将手抽离水中,红蔷用白色的棉巾包里起来,轻轻拭干。

水嫩的指尖,形状美好的指甲,细葱似的十指。

娉婷笑了:“美又如何?这双手,再也不会弹琴了。”

“为什么?”红蔷好奇地问。

娉婷似乎没了说话的兴致,别过头,闲闲看窗外一片寒日的肃杀。

红蔷伺候娉婷已经有一个多月,大致知道她的脾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识趣地收拾东西,端起钢盆,退出西厢。

脚步迈出门槛,在转身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背后细微地传来。

声音如烟,可以被风轻易吹散,只余一丝残香在耳边徘徊。

“我……没有琴。”

琴来得很快。

未到晌午,一具古琴已经放在案头。

虽不是凤梧焦尾,但半日内在这荒僻地方可以找到,已算难得。

娉婷伸手,抚着那琴。她温柔而爱怜地抚着,彷佛那不是琴,而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极需要她的安慰。

红蔷又进来了。

“姑娘现在可以弹琴了吧?”

娉婷摇头。

红蔷道:“不是已经有琴了吗?”

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微红的唇边勾起。娉婷心不在焉地,仍是摇头:“有琴又如何?没有人听,岂不白费心力?”

“我听。”

“你?”娉婷顿了顿,转头,含笑问:“你听得懂?”

红蔷沮丧之色未现,娉婷又温柔地笑起来:“也罢,姑且当你听得懂吧。”洗手,点香。

白烟缈缈,飘舞半空,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轻轻钻进人的鼻尖。

端坐,养神。

勾弦……

一声轻吟,从颤动弦丝处舞动看不见的翅膀,摆开妙曼身姿,凌空舒展。

“故乱世,方现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纷乱,奈何纷乱……”

她倾心吟唱,拨动琴弦。

莫论英雄,莫论佳人。

这一对,不过是痴心人,遇上了痴心结。她知道的。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厌诈,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她在唱,她的手又细又白,却稳如泰山。

勾着弦,宛如回到云雾中险恶万分的云崖索道,她躺在楚北捷怀中,说着永不相负,脚下却是万丈深渊。

兵不厌诈,情呢?

阳凤身在千里之外,来了三封信,字字带泪,一封比一封焦虑。

娉婷忍住心肠,将千里而来的纸信,一一撕成碎片,化成漫天纸蝶飞散。

尽释前因。

怎么解释?如何解释?

她不能葬送敬安王府的血脉。

她更不愿相信,楚北捷对她的爱,抵不过一个天衣无缝的骗局。

若真有情意,怎会经不住一个诈字?

若深爱了,便应该信到底,爱到底,千回百转,不改心意。

“故飞燕,方惹多情;故多情,方害相思;一望成欢,一望成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