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双飞西园草(十)(第2/3页)

“还没到,先别急着下马。”元脩冷不丁一鞭抽了过来。他那鞭子是浸透了油的牛筋鞣制,这一击手下不留情,抽得马浑身一颤,凄厉地嘶叫一声,撒蹄狂奔。元脩不仅不急,还在身后悠然大笑,“抓紧马缰!”

阿松在柔然多年,还没有控过这种狂性大发的烈马,一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双手紧攥缰绳,忽然身下一个趔趄,马蹄踩滑,连人带马都飞了出去,阿松才从雪地里抬起脸,元脩的马蹄已经赫然扬到了面前。

阿松飞快滚开,元脩倒是一呆——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堕马后还能动弹。一蹄踩空,他眸光微冷,凌厉的几鞭疾风骤雨般的抽了过去,眼见阿松在雪地里挣扎躲避,滚落水中。

侍从们追了上来,见元脩不慌不忙地骑在马上,也不喊救人,只对着洛水里的沉沉浮浮的阿松冷笑。众人们无所适从,也只能呆呆在河畔看着。

欣赏了一会阿松落水的惊恐模样,元脩才随意吩咐了一句:“把她捞上来。”

河畔水不深,还不至于淹死,但冬天河水冰寒彻骨,阿松被救上来,一张秀丽的脸青白交加,丝毫生气也没有了。

元脩下马到了阿松面前,含笑道:“本来想要你的命,不过嘛……我又改主意了,留着你,兴许还有别的用处呢?”

阿松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她咬紧了牙关,冰冷的手拂开悬在脸侧的鞭鞘。

侍卫指着还在雪地里抽搐的马,问元脩:“这马怎么办?”

“这马发了疯,差点害了夫人性命,当然是一刀结果了它。”元脩冲阿松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可惜,这可是陛下赐给你的。”

元脩刚才的神情,分明是打算把她踩死在马蹄下的。阿松竭力提起嘴角,对元脩温顺地微笑——她的牙关不断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里恰是元脩要来的永桥,他没再理会阿松,慢慢走上石桥,见天地苍茫,飞雪纷乱徘徊,目光所及之处,是无穷尽的惨淡。

又是一年了。恍然记起当初在出京口大道的兵营,他站在高台上,意气风发地俯视着台下巨浪翻滚、龙腾虎跃般的旌旗,那是他的山河王土,他的百万雄师。

指尖揩去眼角一滴热泪,元脩掩饰着心底的愤懑,往河畔一指,“去画舫上瞧一瞧河景。”

一行人登上画舫,阿松被小怜服侍喝了药,在暖意融融的舱室里昏睡过去。天气严寒,行人稀少,洛水中唯有这一只富丽堂皇的画舫,在风雪中不辨方向地飘荡着。

元脩在船头拥着貂裘自斟自酌,到夜幕四合,烛影摇动,薛纨应邀而来时,元脩已经酒意上头了,一双醉眼盯着薛纨登上画舫,元脩不计前嫌地对他伸出手来,和煦地笑道:“天黑了才来,是怕白天被人瞧见?”

元脩酒后无忌,含沙射影的,薛纨没怎么放在心上,还对元脩颇为恭谨地施了一礼,“寿阳公勿怪,是最近衙署里有些忙。”

“听说你升任了羽林郎将?”元脩携手将薛纨请进舫内。舫内酒菜齐备,乐伎们拨弄着琴弦,一派绚烂春光,元脩笑道:“特地为祝贺将军高升——已经恭候多时了。”

薛纨对元脩存了几分戒心,在元脩的殷勤劝说下,他没有解剑,只浅浅啜了一点酒便停筷,笑道:“多谢寿阳公盛情,只是下官入夜还要去宫里值宿,不敢醉酒。”

元脩笑容淡了些,手里捻着耳杯缓缓转动,半晌,忽而叹道:“将军,我近来常常四肢酸重,面色槁枯,恐怕丹毒侵入肌体,没有几年活头了,想要祈求陛下放我回建康,也好埋骨故乡。”他抬眼,很真诚地看着薛纨,“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施恩?”

原来如此。薛纨端详着元脩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红光焕发的脸庞,笑道:“恐怕陛下不肯。”

在元脩意料之外,他也不气馁,又问:“若是请将军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陛下肯不肯呢?”

薛纨道:“下官人微言轻,恐怕不能动摇陛下的心意。”

元脩接过薛纨的耳杯,倾过身来,一双鹰眸精光闪烁,“我身边也有几名愿意誓死追随的侍卫,要混出城门,不是难事,就怕到时候羽林卫奉诏追捕——不知道将军肯不肯睁只眼闭只眼,放我南去?”不等薛纨开口,他蓦地后退,对薛纨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颤声道:“元脩若是此番能够侥幸逃生,以后但凡将军踏足江南,元氏的兵将一定退避三舍。元脩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寿阳公请起。”薛纨将元脩扶了起来,却久久地踌躇着。

元脩紧盯着薛纨,一颗心跳得甚急,只等薛纨说声好。

薛纨却微微一笑,摇头道:“寿阳公所托,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将军别急着推脱。”元脩放开薛纨的手,亲自执壶斟酒,送到薛纨手上,“我今天所说,都是肺腑之言,将军再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