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3/4页)

从路家大门口踏出的人,亭亭而立的少女却扇下露出的那双琥珀色眼睛,眼底那点红色泪痣,在满天大红色下娇嫩鲜艳。

那是他的妹妹啊,是母亲拼死保护下的幺女啊。

他失神地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只觉得心如刀绞,那是他此刻最为痛苦的时候。

得知母亲真正死因的时候,他震惊彷徨。

看透父亲薄情爱权的时候,他愤怒害怕。

千里逃杀万里逃亡的时候,他不甘悲愤。

可都没有看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妹妹在他的设计下,独自踏入长安城深不可测的旋涡时,让他奔溃痛苦,万蚁撕心,千刀万剐。

他从未在此刻有这样深刻的认识,此次重新入了这个长安城,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那你为何又要同意。”他闷咳着,声音支离破碎。

路寻义看着他的模样,眼底原本暗淡的泪痣都因为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冒出血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当时已经查到你在陇右道的消息,我不会让她去这么远的地方,长安未必很好,但拿捏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子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圣人同意了。”

他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突然有突兀地开口说道:“圣人想要扶持太子,打压景王和白李两家,我不得不同意。”

江月楼楞怔片刻,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只能狼狈地趴在床沿上:“你看,你爱的权力还是再一次捅了你一刀。”

“路寻义啊,路寻义。”他撕心裂肺地笑着,眼底却是带着深刻的恨意,“你为了入内阁献祭了你的发妻,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不会只有一次,这把刀轮到我的头上,然后是路杳杳,最后便会是你自己。”

“你迟早会死在自己的权欲心之下。”

江月楼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平静无波的人,畅快肆意地诅咒道。

路寻义眼波冷淡自持,看着面前形容发狠的大儿子。

人人都道,他这个嫡子最是像他,从头到尾,从内到外,他以前是不信的,那个时候的路远道温柔善良,仁心热情,更像他的母亲。

那个从生到死都是似水一般坚韧但坚强的人。

直到,看到此刻的人。

疯狂愤恨,不屑悲愤。

“老师死的那天我也同你一样陷入痛苦,怀疑一路走来的坚持。”路寻义面不改色地说道,“但是,远道,一个人向上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陇右道的西洲实在太荒凉了,那些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易子而食,连艰难活下去都是问题。”路寻义轻声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家占据大昇太久了。”

“百姓太苦了。”

“我自来读书便是为了天下,为了黎明百姓,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太平。”

他态度温和地注视着面前深陷苦痛的人,无奈一笑:“我不能,也不想,重蹈老师的覆辙。”

江月楼发怔,双眼含泪,强忍着心中涌起的强烈情绪,嘴里只是喃喃自语:“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安定。”

“是的,你还记得。”

这是启蒙时,路寻义教他的第一句话。

这一句话,他一记,就是现在。

“所以,母亲,我,甚至杳杳都是你站在权力巅峰的石头,是吗。”

“二弟的死,你不能报仇。”

“母亲的死,你不能深究。”

“至于我,挡了你的路,你甚至可以……痛下杀手。”

他眼睛通红,苦笑着,千疮百孔的身子在发颤,消瘦病弱,不堪一击。

“那你寂寞吗?”他喃喃自语。

“你自小与我说要仁义,却在背后做尽了不仁义的事情。”

“你放任汝阳杀了母亲,亲手杀了你老师,铲除异己扶植亲信,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

“你的理想为何充满血腥。”

路寻义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之人,冷淡说道:“无人开垦的路本就充满血腥。”

江月楼沉默着,突然自无声中发出一声残破的笑声。

“你说得对。”他抬眸,浅色的眼眸好似燃烧一团火,热烈不屈。

“可我不同意。”

冬日寒冷的风穿堂而过,吹得两人脸色僵硬冰冷,相隔八年未见的父子二人早已横亘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骤然相见只是更加加剧两人的对峙。

从路远道知道自己亲生母亲的死亡真相时,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和解。

屋内沉默到令人喘不上起来,直到叶甄大喊了一声:“娘娘。”

令人窒息的空气,好似被一根针戳破,倏地消散。

江月楼随手擦着唇角露出的鲜血,双手放在被下,双眼紧闭,靠在床榻上。

路寻义低眉温和,慈祥可亲。

匆匆而来的路杳杳警惕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相隔甚远,却又气氛古怪,小声质问道:“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