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第2/2页)

沈弃尤嫌不够,再往上覆了两层,将本就为数不多的光源彻底掩盖,他完全置身于黑暗中,这才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时机,启唇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幼时他犯了错,就会被关禁闭,寻常人许会对黑暗感到惧怕,只有他,能在密闭的黑暗中得到奇特的安宁。

因为只有在关禁闭时,他可以被允许松懈思维,什么都不去想,暂且摒弃一切的算计与繁琐,是他唯一有的放松之地。

沈弃站在桌边,也不坐下,除了必要的呼吸外,陷入了完全的静止中。

他似乎什么都没想,该陷入一如既往的放空,但他仍然心乱如麻。

林寒见的话以无法遏制的重复形式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多么高明的算计手段。’

若是他有机会算计谋划,能将林寒见留在身边,他难道会不那么做吗?

他会的。

不折手段又如何,能得到好结果就是了。

可他为林寒见这句笃定揣测而产生的情绪远超想象。

归根结底,不仅是他根本没有那么做,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相比拿“救命”的恩情挟持林寒见的心软,他竟然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这件事。

——他为什么要隐瞒?

少年时。

沈弃被陆家旁系追杀的事情结束后,陆折予曾后知后觉地前来问他其间的一些端倪。

两人一番交谈,沈弃说出了“你不是对我更愧疚了么”这样的话,陆折予百思不解,以困惑的表情看了沈弃许久,忽然问:

“沈弃,如果有一天你的谋算成了绊脚石呢?”

沈弃眉梢动了动:“你是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是。”

陆折予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言辞间便显得不是那么肯定,“我是说……你如此聪明、惯于筹谋,若是有一天,你的真心反而被人误解成筹谋,该当如何?”

沈弃的表情凝固在一个啼笑皆非的微妙界限上:“是我听错了还是……陆折予你方才说了什么?”

陆折予没察觉到沈弃带着不可思议的轻嘲,还在致力于解释清楚这件事:“因为你的态度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又总是保持着运筹帷幄的姿态,会不会……假如有一天,当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做一件事,却被对方当做是你谋划的手段。届时,你又该怎么破局,好让对方知道,你并非掺杂了算计的真心?”

沈弃总算是听明白了:陆折予对于他方才带着笑的意味不明感到不满,认为他这样的玩世不恭、似真似假的处世态度,迟早会为他带来不可辩驳的误解。

“我也会有真心为人做某件事,而丝毫没有考虑任何谋划的一天么?”

沈弃口吻平静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和陆折予对话,更像是在问自己。片刻后,他约莫是设想好了那副场景,带着轻笑道:“不会的。”

他生来就活在各种考验与谋算中,看见一件事条件反射会去思考事件本身能够影响到的所有可能,从自身利益的角度出发,进行排布。

这已经深植于他的骨髓中,没有可能改变。

陆折予沉默少许,规规矩矩的少年郎形容端方,仪态严谨,高束的墨发被微风扬起几缕。

“你会后悔的。”

陆折予毫不迂回地道,目光不避不闪,好像半点都意识不到这句话有多么得罪人,“沈弃,真到了那一天,你可能想办法都来不及,悔于难以证明、无从辩解。”

沈弃面色不变,对陆折予的话不以为意。

……

他为什么要隐瞒?

因为他无法在当时的情况以有力的反驳证明,在林寒见的怀疑下没有任何立场辩解。

所以只好一开始就不要让林寒见知道他的付出,让她用顺理成章的思维将一切导向“事先安排”的结果。

他未及深想地付出,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付出没有半点杂质,甚至这点都是他在思考后,迟钝地反应过来当时的心情。他又怎么让林寒见相信,自己并无半点其他算计。

难以辩解,无从证明。

陆折予当日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沈弃静伫良久,抬手掩住了微阖的双眸:“不会连想办法都来不及……沈弃,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