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前啊,每到下雨天时,我就会坐在窗前发呆,然后幻想着你能在我身旁。十四岁那年,我就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下雨天里才弄明白,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我不敢去见你,这总让我觉得特别孤独。”

再回医院时,简凝不见了。房间里的病人换成了一个左手缠着绷带的短发女孩,她鼓着一张通红的肉肉脸,躺在病床上沮丧又委屈地盯着胸前的白色被单,估计是她妈妈的一个中年妇女坐在一旁给她整理衣服,心疼又生气地责备:“多大的人了,就不能让人省心点,爬个楼梯都能摔倒?大过年的你让家里人多担心……”

我尴尬地站在门外,正想着要不要走,女孩的妈妈已经发现了我。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问:“你是来找她的吗?”

“嗯,她……走了吗?”

“是啊,两个小时前就走了。她坚持提前出院,把床位让给我女儿。还把这些水果也留下了,真是个好姑娘呢。啊,对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便签条,“她说,如果有人来找她,就把这个给他。”

“好,谢谢了。”我忙上前接过。

很简短的一行字,连署名也没有。

——走了,下次见。

说不上为什么,我直觉又要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了。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我拿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果然关机了。换作平时,也许我会努力想办法去找她,因为我想见她,也想见她身后那个我寻找了好多年的陆笙南,但现在,别说找人,我连对眼前这位年轻妈妈礼貌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经历了一场几乎摧毁我人格的恶斗,此刻只想沉沉睡上一觉。但也可能根本睡不着,没关系,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也行。考虑到我这状态肯定瞒不住张翔,又实在不想解释,我决定躲回公司。反正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空无一人的公司正好适合我自生自灭。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公司楼下,抬头就看到了自己那间房的飘窗打开着,银皇后四季如新的绿叶探出窗外。我立刻反应过来,快速冲上楼。果然,掏出钥匙打开门后我看到了傅林森。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夜晚暗淡的寂静冰冻着每一寸空气。那一刻我有点害怕,因为我真的没见过世上居然会有这么不在乎时间流逝的人,他无欲无求得像是一棵历经沧海桑田的古树。我有些呆滞地问:“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在这……”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没上火车,那晚不过是演给我看的。

他脸上的惊讶很快归于了平静,他努力思考着要怎么给我一个合理的借口,最终淡淡一笑,放弃了。

“你无家可归?”虽然很突兀,我还是直接说。

“不,有家的。”他略微疲倦地看向我,“不过也差不多。”

“这样啊……”我懒得再问,反正问了他也不会说。我关上门,静静走向沙发,与他并肩坐下了。

公司像经过一场浩劫,电脑桌横七竖八地散放着,画稿和文件满地都是,还有那些猫狗们,虽然都被临时寄养的宠物店接走了,但被他们咬出来的鞋子都还没有收拾整齐,东一只西一只地散着。

我没说话,傅林森也是。但很奇怪,那一刻我感到特别安慰。仅仅因为在我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时,还有人能在我身边,哪怕这个人曾伤我那么深。

我没把这个告诉傅林森,他一定会笑我。

我不知何时睡着的,醒来后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床厚毛毯,空调开得非常大,我几乎是被热醒的。时间已近中午,厨房里传来了“笃笃笃”的切菜声,我起身喝水时看到饭桌上的火锅底料、各种生疏菜和啤酒,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过年了啊。出门在外的第四个年头,依然是我跟傅林森一起度过。

傅林森的厨艺向来不错,就是味道偏清淡。考虑到我无辣不欢,他今天专门做了一个鸳鸯火锅。鲜红和奶白两种汤色隔着一道小铁片在锅子里争先恐后地沸腾,我夹起一块牛肉犹豫了半天,还是扔到了清淡的一边。看着一桌子丰盛的好菜,我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其实没胃口。

这顿饭我们吃了很长时间。我感觉我和傅林森之间的默契在慢慢恢复,只是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主要原因在于我,傅林森原本就是安静倾听的角色,一向话少;可我却不再是那个一点破事都能喋喋不休很久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