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第2/3页)

伏波说的不快不慢,然而每一字都有若千钧,压在了方天喜心头。他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也突然想明白了那些银行,那些工坊的用处。它们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的,至少不只是为了赚钱。

“可是这,可是这……”方天喜嘴唇颤了颤,“你想的太简单了,那些银钱不还是会让世家,巨富拢在手中,若是连王法都没法制衡,谁又能制住他们呢?”

这还真是才思敏捷,一针见血,伏波笑了:“所以我才立了公善教,没有人该做别人的奴隶,儿子不是父亲的奴隶,妻子不是丈夫的奴隶,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奴隶,若是让他们知晓了什么才是个人,什么才是尊严,什么才是公平,你觉得这些人还会任人欺压吗?”

不会的,他们会揭竿而起,不服管教,会为了远胜奴仆的待遇不满,有尊严的人,便是“士”了,那是能让君王血溅三步的存在。她想要教化出这样的百姓吗,整个天下都如此?

这一刻,就连方天喜那聪慧无比的头脑,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这想法太离谱了,也太出脱了,为什么会自一个女子的脑中生出,只因她无父无君吗?

看着方天喜那明显慌乱的神色,伏波轻叹了一声:“先生可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如此?为什么大好河山摆在面前,却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

是啊,为什么?!

伏波注视着那双苍老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因为天下不止一个大乾,就像跟我交过手的西塞人,他们如今已经有了远胜于我的海船,有了更强的火炮,更老练的水师,甚至连那西洋镜,旁人都不知该如何仿制。若是这世上的诸国都在前行,都在壮大,唯有你固步自封,三五百年之后,面对的又会什么?”

方天喜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所以你更看重海上……”

“比陆地更广袤的大海,都有人说禁就禁,为什么我不能把它重新夺回来?”伏波冷笑一声,“没错,我不会称帝,也无意于‘天下’,但是这扇门必须得重新推开,必须有人站出来搅乱一池潭水。”

她说得太直白了,也太匪夷所思,然而方天喜却发现,这丫头没有一句虚言。她的所作所为,都在朝这个方向前进,都在异想天开的打算止住那所谓的王朝兴替。一瞬间,方天喜竟然觉得背上生寒,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些猜疑,那些“她是谁?”的疑虑。这不该是邱晟的女儿能想出的,也不该是当世人能洞见的。

“这话,你该藏在腹中,一辈子不与人言。”许久之后,方天喜艰涩的吐出了这一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伏波笑了,“其实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风险,身边精锐尽出,又跟旁人的谋士交浅言深,真是挺容易死无葬身之地的。”

方天喜饶是被搅得心神大乱,也忍不住想怒骂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啊!

“你问我为何来庐陵,其实别的都是虚的,唯有挖你这个墙角才是正事。方老先生,你已经听过了我的志向,明白了我的目的,可愿屈就?”伏波再次认认真真发出了邀请。

方天喜那副巧舌,竟也像僵住了一般,半晌才道:“为何是我?”

“因为你曾是我父亲的谋士,因为你选了孙元让,还想让我嫁给他。”伏波轻叹一声,“当初你说父亲不肯造反,才不告而别,其实是本末倒置。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个反骨之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也早早就跟在他身边,只为了借他的手尽快平定天下。可惜一位忠臣良将救不了天下,所以你又选了另一个反贼,希望他能一统天下,甚至巴不得让我嫁给他,尽快实现这心愿。方老先生,你从来就不是个纵横家,而是个想解民倒悬,拯救苍生的狂士。”

这一句评断,让方天喜彻底闭上了嘴,只因这丫头把他的壳子撬了开来,露出了他从不想示人的真心。若真是纵横家,他该选那些更有权势,更值得“下注”的人,而非一个名将,或是个发于微末的年轻人。他更不该心心念念让孙元让娶了这丫头,而该趁此良机,把这绝不可能合作的女子斩草除根。

可他没这么做,甚至都没跟孙元让说过,这丫头有多少异想天开的妄念。他只想让她改了,让她重回“正道”,因为她的确是一心为民的,不该因为理念有别,闹得天下继续大乱。

“如果只是争天下,这世间有多少能人异士,有多少名臣名将,他们自然会依附那天命所归之人,成为他化龙的鳞爪。可是你不是,你不在乎天子是谁,只在乎他能不能善待万民,你也不在乎功成名就,只在乎济世本身。这样的人,不该留在别人身边,方老先生,你该跟着我,作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伏波的脸上满是真诚,也丝毫不见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