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听说了吗?右五营昨儿又跑了几个,游千户气得都要连坐了。”

“啧啧,你说这是何苦呢?巴巴送回来又要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就是,听说人家赤旗帮吃得好穿得好,跟邱大将军的带兵法子一样呢。唉,我要是被抓,肯定直接就降了,留在那边吃香喝辣的。”

“哈哈哈就你那怂样,人家会要?”

“滚滚滚,我这是没遇上识货的,要是邱小姐瞧上我了呢……”

“嘘!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你不知道咱们营里安插了多少细作?”

“哎哟我这臭嘴!来来来,喝酒喝酒。”

外面两个狱卒聊的起劲,牢房中,徐显荣一言不发,靠墙坐着,面色和这囚笼一般的阴沉冷硬。

他没料到会成这副样子。

原本徐显荣都做好了准备,自己很有可能被王翎当成替罪羊,背上要命的罪责。谁料船队回程时竟然又遇上了青凤帮的贼人,打了个大败仗。等船好不容易靠了岸,他就被扔进了牢里,再无人问津。

随后的事情,都是听来的。王翎被下了狱,直接押到了番禺,两千多俘虏被放了回来,没多久又怀疑里面有细作,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到得今天,已经开始有逃兵了,不管花费了多少代价换回了这些人,此刻都成了负累。

徐显荣想不出赤旗帮是怎么鼓动那些降兵的,但是他知道,数千心思不定的兵卒,能带来多大的祸患。以后番禺附近的大营、卫所,恐怕再也找不到可战之兵了。没了船,没了军心士气,甚至没了立功的念想,还有仗可打吗?

原先他还懊悔让月华深陷险地,没能护住她的周全。可现在,他还呆在牢狱里,赤旗帮却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根子上整垮了番禺的守军,让他们再也无力出兵。

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忧虑,简直可笑的厉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谈何救别人?

又过了两日,徐显荣终于被人提了出来,带到了后堂。

“徐参将,这次你的运道可不坏啊。”来人并非他的上官,而是巡抚手下的亲信参事,也是陆氏在番禺的话事人之一。当初就是他耳提面命说要好好惩治赤旗帮的,现在反倒改了嘴脸。

也不等徐显荣答话,那参事就抚须道:“如今大战的罪名已经落在了王翎身上,是他轻信了传言,想要争功夺权才冒然出兵,惹出了大祸。你呢,当初也就是查觉海贼火并,害怕其袭扰岸上,这才出兵拦截,虽说遇上了飓风折损些船,但是非战之罪,可以轻饶。”

这就是把他身上的罪名全都摘去了,看来王翎那一支人马已经人人自危,没功夫再跟陆氏撕咬了。

然而徐显荣心中并没什么快意,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赤旗帮呢?”

参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虽说没有大罪,但你吃了败仗也是要受罚的,只能降阶调往北疆,将功赎罪了。这已是万幸,该谢谁,你心里可要记清楚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不少弯弯绕绕,就连陆侍郎也没想到,赤旗帮里竟然还能冒出个邱家孤女,又把朝廷大军打的大败而逃。如今再想针对他们已无可能,没法报仇,就只能止损了。好在有王翎在前面顶着,军部各派生出了罅隙,趁此机会倒是可以洗清自家身上的牵连。

而且徐显荣还占了点便宜,他可是邱晟的旧部,只要朝廷想劝降赤旗帮,就不好把这些人屠戮殆尽。不过留在海边是不可能了,只能跟以前那些旧部一样,调往边陲,好好为国效力了。

当然,这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明白,反正这姓徐的已经没啥用了,随手找个地方一扔就好。

这一声声叱责,没让徐显荣生出什么恭顺之心,反倒让他隐隐觉得荒唐的厉害,自己是奉命而来,如今又要奉命而去,一事无成,还葬送了不少兵士的性命,这就是他来番禺的目的吗?

他究竟是在为谁效力?是为朝廷,还是为那些执掌权柄的佞臣?然而沉默许久,徐显荣还是低下了头,领了这命令。

北疆如今战乱不止,还有外敌威胁,只能还能带兵,他总能护住些什么。就像当年的军门一般,以三五百人,救了数万百姓的性命。

这才是他习武当兵的目的。

也没在堂中多停,很快,徐显荣就给赶了出来。南海耀眼的日头正挂在天顶,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徐显荣也没有睁眼,就那么仰着头,任天光洒在身上。

他的胸口,空了一块,军门留下的遗书已不在了。害怕被人搜到,他把那封沾着血泪的信吞进了肚里,也把军门的遗命毁了个干净。没人知道,军门曾把女儿托福给他,也没人在乎了。

在那带着亮斑的浓黑中,有一幕快要忘却的记忆,突然浮上了心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邱小姐,没怎么看清容颜,只见她如小鹿一般抬起头,飞快的撇来了一眼,就垂头躲在了父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