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凛冬

盏中冽酒半盛,齐璟低酌浅饮,谈的是深谋社稷之事,他却是像言茶冷暖般从容自若。

躁动不安者谁,他们不言而喻。

他的眸心如漆墨般深邃,嗓音清冷:“墨玄骑开疆拓土,全胜凯旋,你作为将领军功在身,我便算赐你调兵权也是无可非议,他赫连岐再不服,也得给朕忍着!”

相识二十载,自孩提年岁他们便在一处习读,云迟知他智谋过人,也从来自有分寸,只要他想,或许整个天下没有任何能逃过他的算计。

半年前齐璟命他统领墨玄骑,出征平反边塞叛乱,今时归来执掌一方兵权,从而名正言顺压制赫连家的势力,也尽在他们计划之中。

云迟眼眸略眯,闪过冷意:“太后那边怕是心有不甘。”

赫连岐傲然自负,但他身为一品大将军,所言所举皆在人眼中,即便如今云迟晋升军衔,牵制了他的统兵权,他心有不快,但也绝不敢露声色。

他能忍,可他的亲姐姐,当朝的孝懿太后,她怎可能善罢甘休。

“此事不急,赫连一族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徐公还朝,他们便暂时不敢有大动作,否则我也不会放心将你派遣出去,”齐璟静默片刻,凝眸回忆:“不过,眼下倒是有件事亟待处理。”

“何事?”

齐璟目视着他,眸光意味深长:“你妹妹,前几日来求我退婚。”

“……”云迟一怔,“姒儿?”

齐璟敛了眸,将酒盏往边上一放,语调斯理:“此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云迟神色变了变,眉心渐渐皱起,轩昂的气宇也静冷了下来:“君越,我知道太后想方设法要得到侯府势力,所以你非娶姒儿不可,但一进宫门便是入了非黑即白的樊笼……”

他微作停顿,肃容接着道:“并非我不信你为人,我只有这一个亲妹妹,这丫头性子其实纯粹得很,我不想委屈了她。”

指骨分明的手不疾不徐从棋盘上夹了颗棋子,齐璟淡淡道:“我无意强迫,她若愿嫁,自是最好,倘若她不愿,也不是不可。”

云迟静默凝视他,心中似是预警般骤然一跳。

那人沉默一瞬,把玩棋子的手顿住,齐璟毫不避讳地对上云迟的视线,语气平静却深沉,一字一句道:“罢黜永安侯官职。”

话语间,指间黑棋倏地被丢弃于棋笥,他的眸子邃如深渊:“丢车保帅,用兵之道,你比我懂。”

云迟怎会不懂,撤了他爹的兵部尚书之职,即便将来侯府站在太后那方,也成不了气候。

这样一来,这桩婚事的利益,便不值一提了。

“只是如此这般,云家难免一落千丈。”他的声音淡然清晰。

何止是云家衰败。

云迟一瞬不瞬看住他:“非但如此,昔日诸国纷乱不止,大齐统定江山我爹功不可没,你要真无故免了他的职,太后必会借此做文章,落下话柄,于你亦不利。”

他们心中皆明了,云姒依着婚约嫁入皇家,是最稳妥的办法。

齐璟薄唇淡抿:“走这步险棋,是非到万不得已不可。”

国之面前,谈何私情,何况他肩负的是山河重责。

云迟眼眸闪动,沉声叹道:“心存侥幸,乃兵者大忌。”

不必多言,他那般谨慎的人,是非对错他向来自有分辨,他在那御座之上永远冷若寒玉,却是比常人更重情义,若他不是一国之君,云姒嫁给这样一人,云迟绝对是再放心不过了。

只是,高处如何胜寒呢?深宫的狡诈谋计,远比想象中要阴暗得多。

炉中暖烟冉冉升起。

一阵寂静后,齐璟徐缓开口:“嫁娶一事从长计议也无妨,不过,既然是你的妹妹,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她,她若嫁给了我,便是大齐的皇后。”

温润如斯,与方才谈及朝堂时的淡漠全然不似一人。

他的声音淡如流水,语气却尤为郑重:“后宫华庭美苑,碧水三千,只唯她一人,这是我对你,也是给她的承诺。”

此言此语,云迟先是惊觉诧异,低眸静思,半晌后忽然泛出一笑:“但凭你今日这句,不论将来这天下是盛世抑或残破,我云迟也愿以一己之力,为你傅君越效尽犬马之劳!”

云迟从不怀疑,这世上,唯独他配当这江山之主。

齐璟修眸略抬,轻笑,正要说话,书房外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云姑娘,将军吩咐过谁都不能来打扰……”

“我都不行吗?”

屋内两个男人皆是一顿。

他们从小一处长大,关系自然非比寻常,但赫连家那些人是何等敏锐,他们走得太近,齐璟被扣个私心偏袒的帽子极为容易,故而两人对外还是有所避讳。

因此齐璟此番来将军府是私行,便连府上下人也不知将军书房有他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