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5/13页)

新出锅的爆米花脆甜浓香,那时小孩子们只要听到这声巨响,比现在电视、网络、广播发布的任何宣传广告都好使,一个个缠着父母闻声而出,排多久的队都肯等。

我们去得晚,排在最后一个,又赶上吃午饭,崩好爆米花后只剩下我们姐妹俩。手忙脚乱地将爆米花装到塑料袋里,我给自己和如意各抓了一大把,急匆匆夹着板凳边走边吃。

走了几步我发现如意没跟上来,回头时看到那小贩抱着她,崩爆米花的工具也扔了,只一味拼命地往我相反的方向跑。至今仍记得吓得几乎尿裤子的我,边追边声嘶力竭地喊:“崩爆米花的抢小孩!快来人啊,妈,快来啊!人贩子抢如意……”

我喊得越大声,那男人跑得越快,万幸的是我妈见我们没回去,刚好出来找,看到这情景疯了似的追上,我则哭着找附近的邻居,一喊十,十喊百,几乎半个小区的人出动,撵了那小贩几分钟,好在对方见人多势众,扔下如意钻进路边的玉米地,邻居们赶过去时早没了踪影。

我妈在跑到距离如意不到五六米时,摔了个跟头,嘴唇磕在一块石头上满脸是血,也顾不上擦,将吓得脸色煞白的如意紧紧搂在怀里,母女俩哭至失声。

那年我五岁。如意三岁。

没想到我妈脑损伤后想不起家里的任何人,却记得幼时的如意差点被人抱走。

“不哭不哭,老二找着了,找着了。”我轻拍她后背,如同哄几岁的幼童,柔声细语。

老太太迷迷糊糊哭了一会儿,在特制的轮椅中睡着。

“姐,”如意环住我的腰,双肩止不住地抽动,“怎么会这样呢!姐,妈不认得我,妈不认得我!

我也哭。

何止不认得你。她谁都不认得了。

怕吵醒我妈和大圣,如意哭得压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抽抽噎噎:“我不敢回来,是以为不回来,觉得咱妈就像我离开时那样,健健康康的。我气她了,她随时能抄起什么东西追着我打。”

我摸着她的头,表示理解地轻轻拍了两下。那样的场面,我也很久未见,十分怀念。

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出出进进,座无虚席。

喝完最后一杯酒,我爸忙着取商店代收的快递,先行一步回家。小少抱着大圣紧跟在推轮椅的如意身后。哭哭啼啼抹着泪的她,看得我悲愤交加。我和湛澈垫后,一行人正往外走,却瞧见洪喜拎着几个纸袋,和水横流有说有笑进了店。

一如意最先看到洪喜,垂头假装没看到,她当然不想打招呼。

向绵里藏针的小少哪肯放弃掐架的机会,阴阳怪调地说:“哎哎哟,我得仔细瞅瞅,这是who啊。难不成房二代要进军娱乐圈?水总,您这是从哪儿发现的好苗子?”

如意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小少,少说两句,走吧。”

小少对二人的前尘往事知道得七七八八,有心继续再多揶揄两句,却怕拿捏不好分寸得罪如意,“嘿嘿”干笑了两声。

洪喜的目光淡淡落在轮椅中睡着的我妈满是皱纹的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如心,好巧。”

我抿着嘴,“是啊,洪喜,我们都吃完了,”我想缓和气氛,“都几点了,怎么才吃晚饭?”

他身边的水橫流早收敛了笑容,目光在我、洪喜和湛澈三个人中来回切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容,像黑帮大哥见到总是做蠢事的刚刚入会的小弟,嘲笑有之,愤怒有之,想要把这个不配入会不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撕烂了嚼碎了扔出去,亦有之。

“嗨,跟水叔叔谈点事,一时忘了时间。”洪喜语调平静,看不出悲喜。

小少又挑衅道:“水……叔叔,叫得很亲切嘛。”

他说这话时,我明显察觉到身边戴着长长鸭舌帽的湛澈垂在两端的双手握紧拳,松开,又攥紧,身体微微晃动,几乎站立不稳。我诧异地看着他,轻轻挽住他的胳膊,上半身微微靠拢,给了他一个依靠的力量。他看我一眼,没说话。

洪喜将一切尽收眼底,别过眼睛。我被他哀伤的目光刺激到,正欲站远点松开手,却被湛澈夹在臂弯,暗暗用着力。

水横流,似乎是可以引燃他身体中,或愤怒或激动的不稳定情绪的炮仗捻。这炮仗捻只要见到湛澈,便自燃着前进。

“你若喜欢,也可以叫我水叔叔,”水横流不动声色,回着小少的眼睛却是看着湛澈的,“都是大展宏图的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嘛,我哪会区别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