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倾 五   神策御林(第2/8页)

王蕴回头看她,见到她俯头时鬓发上沾染了几点碎冰,又很快融化了,在她的面颊上偶尔闪出一两点明亮的光。

他转头看着她脸上那点刺目的光,放缓了马缰绳,与她并排齐驱。明知道自己一抬手便能帮她擦去,可那只手就是无法伸出去。

他心中暗自涌起一股烦躁郁闷,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的,挥鞭催促胯下马往前疾驰。

前方建弼宫旁万木萧瑟,林中湖畔一带矮墙迤逦,门口两株柿子树,连镇宅石兽都没有。王蕴抬手遥指,说:“到了。”

黄梓瑕还以为王宗实会住在守卫森严的高墙大院之中,谁知他所住的地方居然如此简陋,不由得有些诧异。

王蕴轻叩门扉,许久才有个少年过来开了门,看见是他,懒懒地说:“这么早,公公还未起身呢……咦,她是谁?”

王蕴说道:“她是黄梓瑕。”

“哦。”他随口应着,转身便进去了。过不多久从后院出来,抓了一把松子给王蕴,说:“我们坐这聊会儿天吧,黄姑娘自己进去。”

“你去吧。”王蕴便朝黄梓瑕点一点头,与那少年靠在栏杆上,居然真的剥起松子来了。

黄梓瑕便推开门,向里面慢慢走去。

门后廊下,便是一池清水,在这样的雪天之中,依然青萍碧绿,水上甚至还有稀疏荷叶,一两枝小小菡萏钻出水面。

她踏着水面横桥,走到荷塘对面的小阁之前,看见站在那里的王宗实,一身素锦常服,清瘦修长。唯有那一双眼睛,锐利而阴沉,定在她身上时,让她悚然而惊,生出一种莫名的畏惧。

王宗实也不说话,只转身引她入内,在阁内坐下。

屋内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琉璃缸,缸中红色黑色的鱼来来去去,缓慢游曳着。室外天光照在琉璃与水波、鱼鳞之上,四下折射,隐隐波动,使得室内笼罩着一层诡异而美丽的光线。

地龙温暖,室内气息如春,所以王宗实只穿了一身薄锦衣。而黄梓瑕从外面的寒风中进来,顿时觉得一阵发热。王宗实示意她到屏风后解了外面的狐裘,等她出来时,发现他已在窗下小几上斟好了两杯茶,青瓷小盏中两汪碧水,小炉尚在袅袅冒着热气。

她在王宗实面前坐下,向他低头致意。

王宗实久在室中,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在粼粼的水光之下,更显出一种异样光华。黄梓瑕只觉得此人一身阴寒气息,不敢直视,只能低头抿着茶水。

听到他的声音,如冰水相激:“夔王可安好?”

黄梓瑕低声道:“很好。”

“呵,”他冷笑一声,将杯中茶轻轻放在几上,盯着她问,“然则黄姑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黄梓瑕平静说道:“夔王所饲阿伽什涅,近日颇为不安,所以我私自前来求教王公公,想知道如何安抚已被惊动的小鱼?”

“天气骤变,雨雪霏霏,鱼儿经不起乍暖骤寒,若有变化实属正常,”他声音轻缓,只是嗓音冰凉,毕竟带着一股难以抹除的寒意,“只要,那条鱼还乖乖待在水中,没有纵身跃出,便是平安无事。”

黄梓瑕的眼前,骤然如疾电闪过,鄂王李润自翔鸾阁跃下的那一道身影。

她知道王宗实在朝中耳目众多,何况昨晚那场惨剧,早已传遍整个京城,他自然早已知晓。她转过头,将目光在琉璃缸上扫过,望着面前水中轻快游曳的鱼儿,轻叹道:“公公明鉴,我只想知道,为何这鱼儿明明活得如此自在,却偏偏要纵身一跃?它不惜性命,又以何故殉身?”

“我未曾见过夔王的鱼,又未曾驯养过它,如何知道其中缘由?”王宗实起身走到鱼缸前,以手轻敲琉璃壁。那里面的鱼儿早纷纷聚拢在他的手指之前,看起来便如黑色的灰烬与红色的血流同时顺着他的指尖在流动一般。缸内的鱼儿被琉璃扭曲了身影,分明显出一种模糊的诡异来。

“再者,夔王的鱼,与我又有何干?”

黄梓瑕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夔王的鱼,与公公的鱼并无不同。他的鱼既已跃出,我想或许公公的鱼,也未必会一直乖乖地在鱼缸中生活着——毕竟,公公也知道如今天气不太好,怕是已经变天了。”

王宗实那双阴鸷的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细线。他眯眼端详着她,一字一顿,缓缓地问:“然则,你又如何知道,我并不是让鱼儿异常的那诡异天气呢?”

“公公护持着这么多鱼,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我相信您一定会比较倾向于维持原有天气,而不愿有损自身所珍视的鱼群,您说……是吗?”黄梓瑕亦起身走到他身边,望着水中聚了又散的小鱼,唇角扬起一丝轻微的笑意。

王宗实以手指轻叩琉璃缸,沉吟许久。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黄梓瑕,看见她站在被水光折射后隐隐波动的光线之中,沉静而明透,如同珠玉温润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