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身世

天色已颇晚了,迷蒙的暮色里,春嬷嬷正带人挨个点亮廊下悬着的灯笼。魏鸾将抱厦里的事安顿好,便踱步出了北朱阁,等盛煜归来。远处的游廊上有人影浮现,熟悉的魁伟身姿,步伐却不似寻常健步如飞。

他走得很慢,似在思索斟酌。

魏鸾微觉诧异,接过染冬挑着的竹编灯笼,迎接过去。

离得有十余步的距离时,借着昏暗的天光,魏鸾终于看清了盛煜的脸——冠帽下轮廓冷硬,眉目峻整,神情却有点阴沉。他身上仍是玄镜司的那身威冷官服,腰间蹀躞整肃,行动间如载华岳,跟去岁来北朱阁时的姿态相似。

但如今夫妻的关系已迥异于往常,今早盛煜离开时神采飞扬,还曾含笑叮嘱她等他回府。

此刻他露出这副表情,着实让魏鸾意外。

她不由放缓脚步,在走近时,温声道:“夫君回来得刚好,抱厦里晚饭快摆好了,进去便能用饭。”关怀的言辞说罢,见盛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却不太对劲,心里莫名腾起不妙的预感,挽住他手臂续道:“这是……外面出事了?”

语气温软,明眸里暗藏担忧。

盛煜的手臂有点僵,低头望向她,正对上那双清澈潋滟的眸子。

单薄的海棠红衣衫娇艳绮丽,勾勒出窈窕袅娜的身段,她柔嫩的唇瓣翘起盈盈浅笑,淡淡脂粉装点下,眼角眉梢风姿绰约,亦温柔婉媚。无端让他想起昨夜床榻之间,她香汗淋漓,柔若无骨,趴在他胸膛媚眼如波的模样。

原本想好的责备言辞,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盛煜顿住脚步,喉结滚了滚。

上回在霜云山房瞧见周骊音跟盛明修的亲密举动时,盛煜几乎没多考虑,便抛下客人叫走弟弟,晚间去找魏鸾时也理直气壮。方才听见门房的禀报,得知盛明修在与魏鸾说话后竟然追着周骊音走了,怒气升腾而起,脑海里最先冒出的念头,便是怨怪魏鸾不该撮合。

毕竟这件事,他曾三令五申。

魏鸾明知他对周骊音的芥蒂,明知他将来会将刀锋指向章皇后姑侄,为何偏要掺和一脚,将这潭水搅得浑浊?如此放任撮合的举动,不止是无视他的态度,更显得任性而不顾后果——那两人注定难以周全,牵扯不清藕断丝连,无异于饮鸩止渴,对谁都没益处。

就算她才十六,未脱少女心性,也不该如此轻率。

这让盛煜很是气恼。

在踏过藤蔓掩映的垂花门时,盛煜甚至在想,今晚见到她,定要说几句重话重申态度,好叫她知道轻重,牢牢记住,往后再也不恃宠而骄,任性胡闹。就连告诫的说辞,他都想好了。

然而此刻,瞧着近在咫尺的娇丽眉眼,那番严厉的告诫终究难以吐出。

温柔的风拂过院墙,投林的夕鸟扑棱棱飞过。

盛煜身姿挺拔,清了清喉咙。

“明修留书后独自出京的事,你知道吧?”他低声问,声音不高,却隐有不悦。那双脚被钉在了原地似的,衣衫被吹得鼓荡,却没有去抱厦边吃边谈的意思。

魏鸾怔了怔,旋即颔首道:“我听祖母说了。”

“听祖母说?”

这话问得奇怪,那双深邃眼睛望过来时,也藏了几分狐疑。

魏鸾满心殷勤地迎过来,却碰见这般近乎冷淡审视的态度,心中稍觉不悦,道:“三弟离京的次日我便去了朗州,回来才知此事。夫君怎会这样问?”她抬眸,对上晦暗微冷的目光,猛然醒悟过来,“难道夫君以为,是我怂恿三弟离开京城?”

盛煜并未回答,只问道:“三弟追出去,不是听了你的劝?”

魏鸾闻言噎住。

盛明修追出曲园,确实是听了她的劝言,虽然她原意并非撮合,这事却无可否认。她点了点头,看得出盛煜的质问怀疑,心中愈发不快,声音亦冷淡下来,“确实是我劝的。”说话之间,原本挽着盛煜的手臂悄然抽回。

不远处游廊的昏惨灯光照过来,她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退。

盛煜的脸上却笼了薄怒,“你答应过不撮合他们,怎又出尔反尔。”

“夫君以为是我劝三弟陪长宁出京城?”

盛煜神情冷凝,显然是承认了。

这般态度着实如一盆凉水浇到魏鸾的头上。

她虽年少,却知言出必践。

当初既答应了盛煜,便不曾再撮合分毫,哪怕就本心而言,魏鸾觉得自己的行径颇为凉薄——表姐妹自□□情笃厚,周骊音当初为她的婚事费心,虽闹了个误会,本心却是为她好,后来宫廷内外,更是屡屡维护于她。她身为闺中密友,原本不该置身事外,视而不见。

可为了盛煜,魏鸾明知周骊音为少女心事而饱受困惑,却没能尽密友之责。

只在着实看不过眼时,劝盛明修给个清楚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