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沈水烟消深院悄(第2/4页)


  豫亲王不禁默然,因为她眸中浮光碎影,已经是泫然欲泣:“王爷,你别骗我,我家里——我家里人——都死了是不是?”见他依旧不答,她的眼泪漱漱而落:“是不是他们都染了疫症病死了,是不是?所以才不让我回家去,所以我才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

  月光之下只见她泪洒落在衣襟上,点点晶莹如珠,豫亲王忽然极干脆的道:“是。”缓了一口气,才说:“你猜的不错,他们都病死了。”他本来想说出慕氏已经被抄家灭族,但一想如霜久病初愈,怕她骤然受了刺激,也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又改了主意。饶是如此,她的脸“唰”一下全白了,月光下看去,更无半分人色。紧接着身子就晃了一晃,软软的就倒下去了。

  只闻一声闷响,水花四溅,她大半个身子已经仆在溪水中,长发如藻,便似一朵坠入溪中的轻花,旋即便被溪水冲得飘散开来。豫亲王迟疑了一下,只怕她被水呛得窒息而死,于是跃入溪中,伸开双臂将她抱了起来,但如霜身上已经全浸得湿了,顿时凉意浸透他襟前衣衫,一直湿到透心。

  她身子极轻,抱在怀中似个婴儿,双目紧闭,显然早已昏了过去。豫亲王抱着这样湿淋淋一个女子,一时大大的为难起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送她回修篁馆去比较妥当。于是抱着她疾步回到修篁馆外,只见青垣无声,馆中一片漆黑,下人们早就睡得酣沉。于是轻提一口气,无声跃过砖墙,月色下辨明方向,转过山石,径往如霜所居之处去。

  屋子是虚掩的门,外间一名宫人在榻上睡得正香,他抱着人进了内间寝居,月光漏过窗隙透进来,照在床前那两枚勾起帐子的银钩上,反射着清冷光辉。他将如霜放在床上,展开被子盖在她身上,正待要转身离去,谁知脚步微动,衣袖却被如霜压在身下,他待要抽扯出来,手上用力,身子微倾,不知撞到床前挂的什么,“啪”一声响,心中一沉,外间那宫人已经惊醒,叫道:“小姐!”

  他不能作声,那宫人不见如霜应答,怕有变故,便要下榻进屋来看视,豫亲王听到她窸窸窣窣在地上摸索鞋子,心中一急,偏偏如霜将他袖幅压住大半,一时抽不出来,破窗而出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被宫人冒然进来撞见,那可如何是好?听她已经趿鞋而起,脚步声渐近,不及多想,翻身跃入床内,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左手一挥,双钩被他掌上劲风所激,荡漾而起,青色纱帐无声垂落而下。那宫人已经转过槅扇,又轻轻叫了声:“小姐?”

  豫亲王十分担忧,隔着帐子见她迟疑并未向前,这才稍觉放心,忽然之间,只闻近在耳下,有人幽幽叹了口气。豫亲王不由大吃一惊,目光微垂,只见如霜明眸流光,正定定的望着自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差要惊得跳起来,但身形微动,她已经伸出双臂抱住他,虽未十分用力,但咫尺之间,她发际衣间幽香细细,沁人肺腑,如能蚀骨,他瞬间力气全失,一动也不能动。她却微微打了个呵欠,问:“如意,刚才是什么响动?”声音慵懒,似是刚刚从梦中惊醒。

  那宫人道:“不知是不是有耗子呢。”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似又重新睡去了,那宫人见她无话,也退出去自去睡了。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外间那宫人鼻息均匀,已经睡得沉了,他方才道:“你放手。”声音压得极低,只怕惊醒外间的人。

  她吐气如兰,吹拂在他脸上,声音亦细如蝇语:“我偏偏不放。”语气里竟有三分小女儿家的狡黠顽意。

  他额上全是冷汗,道:“你不想活了么?我可要叫人了。”

  “王爷若是此时叫嚷起来,这院子里没一个人活得了。王爷素来是贤王,必不想连累无辜,更不想连累皇上的圣誉。我虽然是个废妃,但如若传扬出去,没脸面的一样是皇家。何况皇上视王爷您为至亲手足,断不能让王爷您的清誉有损。”

  他脑中似电光火石:“原来这月余,你的病都是假的,什么失魂症全是假的,你是在作戏。”

  她轻轻嗤笑一声,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分明的真与假,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说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

  一颗豆大的汗珠滑过他棱角分明的眉峰:“你在熏香里加了什么?”

  “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只是加了一点点朱苓,王爷这两日嗽疾总没见好,所以吃的药里头一直有川犄,这朱苓原本只是一种世间稀见的香料,但若是跟川犄遇见一块儿,可就会有另一种奇效,咦,王爷,你热得很么?瞧你这一额头的汗……”她嗓音甜婉如蜜,伸出手指慢慢抚去他额头的细汗,屋中微有月色,帐中更是朦胧,虽看不清她容貌,但极尽妍态,豫亲王只觉得身如炽炭,用尽最后的力气,忽然伸手“啪”一下搧在她脸上,清清脆脆的一声。如霜似被他这一掌打得怔住,一手抚颊,一手半撑着身子坐在那里,并没有作声,只听外间宫人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