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4/5页)



  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硬起心肠,把他割舍掉的自己。

  最后她终于令他绝望,把他赶走之后,她一个人蹲在人行道上,号啕痛哭,把所有的伤心,几乎都在那一刻哭尽。

  掏心掏肺一样,哭得她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自己放弃,放弃这一生,放弃今后,所有的幸福。

  将一切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然后红着眼眶,慢慢去遗忘。

  而一年一年地过去,就真的以为,已经忘记。

  佳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给阮正东发一条短信。

  “好好养病。”

  四个字,用拼音,一点一点,拼得极慢,最后一个病字有没有鼻音,她拿不太准,南方人多少会有这样的尴尬。正迟疑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闪亮,号码十分陌生,她原以为是哪位客户,谁知竟然是孟和平。

  他问:“有时间吗?”然后稍作停顿,“能不能出来见面?”

  佳期觉得膝盖发软,因为没有睡好,整个人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是在发烧,可还是答应了。

  她下班比较迟,手里一点零碎的事情仿佛永远也做不完,周静安临走前就问:“你怎么磨磨蹭蹭,还不下班?”一句话说得她有点发怔,也许她下意识是想逃避,迟得一刻是一刻——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与她,早就应该是路人。

  走出大楼看见孟和平的车时,她反而镇定了,他来找她,或许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孟和平开车带她去一家新开的潮州菜馆,明炉烧响螺吃口十分清爽,青梅酱滋味地道,鸳鸯膏蟹更是色香味美。点的菜太多,一大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前他并不是这个样子,从前她炒一碟青菜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这么多年,许多事情早就变了吧。

  佳期没有胃口,对着一桌精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象骨筷子上镂雕着精美的图案,筷头还系有细银链子,仿佛旧式人家的筷子,有一种家常的奢华与馨软。银链在掌心摇动簌簌有声,像是秋天里的一点急雨,清薄凉寒。

  “佳期,”他倒似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把餐巾撂开,却只问,“你怎么不吃菜?”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脸上的微笑:“我减肥。”索性放下筷子,“有什么话,你说吧。”

  他反倒有点发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阮江西订婚了。”

  一个字一个字溜进耳朵里,佳期有些吃力地将这些字拼起来成句子,脑中仿佛有短暂的空白,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她缓缓微笑,说了句“恭喜”,随手就舀了一勺碧绿碧绿的护国菜,刚刚入口才知道,这看起来没有一丝热气的羹汤,竟然奇烫无比,烫得人喉头发紧,几乎连眼泪都要烫出来了。

  幸好手边杯子里有冰水,她默默地饮啜,很冷,冰凉一线入腹,已经觉得胃在隐隐作痛。

  “东子的情况很不好,”他慢慢地说,“所以江西希望可以尽快结婚。”

  她手袋里的电话在响,她说了声“对不起”,从手袋里翻出来手机,一闪一闪的屏幕:“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有点恍惚地看着那行字:“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最后她还是接了,向孟和平说了对不起,然后起身离开餐桌,到走廊里去听。

  走廊里空无一人,电话里阮正东起初有点迟疑,叫了一声“佳期”,她倒是跟从前一样,信口就问他:“哟,是你啊,今天见到漂亮小护士没有?”东扯西拉净讲些旁的事情。于是阮正东似乎也放松下来,顺势讲旁的事,他向来是这样无所事事,从没有一句正经。佳期隔很久才嗯一声,表明自己在听。她一直走来走去,一趟一趟,两侧都是无数包间的门,磨砂玻璃透出门后的一点光晕,还有隐约的笑声与歌声。热闹极了的餐馆,偶尔有侍者端着盘子从她身侧经过,面目清俊的制服男子,侧着身子避让着她,手中盘内菜肴有诱人的香气……佳期突然觉得饿,有想要立刻大吃一顿的冲动。只听着阮正东在电话里胡扯——走廊里贴着银灰色的墙纸,墙纸上头印着一朵一朵小小的花,被灯光一映,每一瓣银色的花瓣都似凸出来,佳期拿手指去摸索着,才知道其实是平的。她摸索着那些花儿,小小的一瓣一瓣,银灰底子银色花,她认了半晌,才认出那是玫瑰,一朵一朵,挨挨挤挤,开在墙上。她又一时疑心,倒觉得那天半夜,自己不曾接过阮正东的电话,他也不曾说过那句话,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是她最后终于打断了他,问:“晚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