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第4/10页)

罗布一定无法承受他们发现时的场面,他只会消失。他觉得那场最终的灾难会发生在教室里。大家都在解剖一具尸体,而他会突然开始尖叫。他会冲出教室,跑过走廊,满身的福尔马林味,他会忘了要穿大衣,还有母亲迷恋的那双防水雨靴,而外面则会是飞雪漫天。第二天清晨,他会在一间青灰色的旅馆房间里醒来,丝毫记不起来自己做过些什么。

是家里人给他挑了这份工作,这片营地。他们都认为,和残疾孩子一起过一个夏天对他会是很好的锻炼;会是他需要学会承受的那个它的一部分。他的父亲认识那位主管,整件事情在告诉罗布之前就全都安排好了。他的父母热情高涨,满心觉得他们为他准备了一个绝佳机会,他又怎么能拒绝?“用用你的观察力,”父亲在火车站里对他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也有这种机会就好了。”

第一个星期罗布就做了噩梦。梦里满是人的肢体,支离破碎的身体,手臂、腿脚和躯干,大卸八块,飘在半空;要么他就会觉得自己动不了,喘不过气,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淋漓。他发觉看着那些孩子让他心痛难忍,尤其是年纪小一点的那些,他不明白其他的工作人员怎么能整天挂着那么直白的职业微笑走来走去。只不过他自己同样如此。虽然明显不如他设想的那么成功,因为第二天的入职培训会后,在职员休息室里,帕姆,那个理疗师,走过来坐到了他的身旁。她的一头深色金发用一条丝绒发带绑住了,颜色和她那条格纹百慕大短裤上的蓝色非常相配。她很漂亮,可罗布只感觉她满嘴都是牙齿。又多又密。“在这样的孩子身边工作很煎熬,”她说,“但也很有意义。”罗布附和地点点头: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有意义?他还是觉得恶心得要死。那天晚上轮到他当班送晚餐,那些从弯曲的塑料喂食管里滴出来的牛奶,溅满食物的轮椅托盘(“尽量让他们自己动手”),那些咂嘴和吸吮的声响,他差点就受不了了。帕姆点了一根烟,罗布打量着她红色的指甲,涂在那双强健有力的手的指尖上。“你情绪低落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她说,“他们会反过来利用这点对付你。他们当中很多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区别。他们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要靠做这份工作为生,她要一辈子做这份工作!“你会习惯的。”她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那架势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是一番好意,他很快纠正了自己。

“我认识你哥哥詹姆斯,”她又笑了,露出满口坚实的牙齿。“我在一次四人约会上碰见他的。他可是个万人迷。”

罗布说了声失陪就站了起来。反正她年纪也比他大,她很可能已经二十岁了。

不过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渐渐习惯了。那些噩梦烟消云散,虽然在这之前,在他负责的那幢木屋里的男孩子们已经注意到他了。他们给他起了个“哼哼”的绰号。他们给营地里的每个人都起了绰号。

“嘿,你昨天晚上听见哼哼叫了吗?”

“听见啦。嗯啊。嗯啊。飞机打得爽啊。”

“你开不开心啊,哼哼?”

罗布会红着脸,嘟哝一句,“我在做噩梦。”他们却哄堂大笑。

“哦得了吧。我们都听见了。我要能做这样的噩梦倒好了。”

他们这栋木屋是年纪最大的男孩们住的,十四岁到十六岁,他和他们从一开始就处不来。他们不像那些年龄小一点的孩子,彬彬有礼,迫不及待地要尽自己所能痛快玩耍,对别人的帮助心存感激。而他们,对这座营地,对那位主管,对伯特(他们叫他“傻子伯特”),对自己和对生活都满腹怀疑。能搞到啤酒的时候,他们就喝啤酒;他们偷偷摸摸地抽烟。他们把色情杂志藏在床垫底下,还说些他听过最粗俗的笑话。他们把世界分成两派,“残疾人”和“正常人”,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只接纳残疾人。正常人被看做是压迫他们的暴君,永远不会理解、永远做不好的蠢货,与正常人作战,剥削压榨他们便是自己的责任。尽可能激怒那些多愁善感的正常人,让他们有一种恶意的快感,而他们也发现在罗布的身上很容易得逞。

“嘿,皮特,”戴夫·施耐德会开个头。他会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穿着他其中一件剪掉了袖子的T恤,好突出展示他那对过度发达的二头肌。罗布知道,他在家里有一套查尔斯·阿特拉斯[4]的健美教程,而且还订了几本健身杂志。

“什么事,戴夫?”皮特会回答。他们都留着经典的鸭尾发型[5],上面盖满发油。他们觉得罗布的私立学校英式发型非常滑稽。皮特颈部以下瘫痪,却不知怎的成了这间小屋里的二号人物。戴夫替他梳理他的鸭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