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第4/6页)

太阳照旧那样突如其来,辉煌壮丽地落了山,直到那时,他们才开始担心起来。没有一架直升飞机出现,也看不到别的救生船。兴许他们划走得太快了。他们甚至连远处救援行动的一点声响都没听见。不过,“他们会来的,没关系,”年长的男人说,他的妻子则提议大家一起唱歌。她带头唱起《你是我的阳光》,颤抖的假声俨然一个教堂唱诗班的女高音,接着一一唱遍曾经流行过的热门金曲:《在老烟火山顶上》,《晚安,艾琳》。[6]其他人纷纷加入,安妮特一时为自己能记起多少这些歌曲的歌词惊讶不已。她在一首大合唱中进入梦乡,大衣盖在身上;她很高兴自己把它带在身边。

她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昏脑涨,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她不敢相信他们全都还在这艘船上,待在这里已经开始令人生厌,她还披着大衣,滚烫如灼。救生筏表面的橡胶同样炽烈,一丝风也没有,海面像手掌一般平坦,只有一阵让人晕船恶心的浪涌。其他人四仰八叉地绕着救生艇的圆周无精打采地躺成一圈,到处都是他们角度别扭的腿。安妮特自忖,要是船上的人少几个,他们就会舒服一点,但她马上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那两个女人依然还在熟睡;体态臃肿的那一位,那个歌手,张着嘴巴躺着,微微打着鼾。安妮特揉了揉眼睛;眼皮干涩,如同进了沙子似的。她依稀记得晚上爬起来,冒着风险蹲在船沿上面;其他人肯定也勉力这么做了,但没有成功,或者根本就没有努力过,因为船上有一股淡淡的尿味。她口渴难耐。

年长的男人已经醒了,正默默地抽着烟;留着络腮胡的年轻男人也是。那个学生还在打瞌睡,蜷成一团,像只小狗。

“我们该怎么办?”安妮特问。

“坚持下去,一直到他们来找我们,”年长的男人回答。他一天没刮胡子,长出许多胡茬,看上去不那么像军人了。

“他们大概不会来了,”留络腮胡的男人说,“可能我们正在百慕大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你们知道的,那些船啊飞机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地方,说到底,我们的那架飞机怎么会掉下来的?”

安妮特举头望天,天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块平滑的银幕。也许这才是事情的经过,她心想,他们穿过了屏幕到了另外一边;所以救援人员才看不见他们。在屏幕的这一边,她以为会是满眼黑暗的地方,有的只是浩瀚汪洋,同另一片大海一样,成千上万的幸存者在橙色的救生艇上随波逐流,迷失了方向,等待救援。

“最重要的事,”年长的男人说,“是别让自己有空胡思乱想。”他把烟头弹进水里。安妮特以为她会看到一条鲨鱼浮出海面,一口把烟头咬住,可是并没有鲨鱼出现。“首先,如果不注意的话,我们全都会中暑。”他说的没错,他们个个晒得通红。

他把其他人叫醒,让大家动手搭一个遮阳篷,用安妮特的大衣和两个男人的西装外套,把一件衣服的纽扣扣进相邻那件的纽孔里。他们拿船桨把它支起来,用领带和长袜系紧,然后坐在下面,带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成就感。里面又闷又热,但避开了阳光暴晒。也是在他的建议之下,男的翻遍了口袋,女的倒空了提包,“看看我们有什么材料可用。”年长的男人说。安妮特已经忘了众人的名字,便提议大家再自我介绍一遍,他们照做。比尔和维娜,茱莉亚,麦克和格雷格。茱莉亚头痛欲裂,于是吃了几片安妮特的阿司匹林可待因。比尔正仔细查看那些各式各样的手帕、钥匙、带镜子的粉盒、口红、旅行装护手霜、药片和口香糖。他已经征用了剩下的两瓶姜汁汽水和花生,说这些东西必须配给供应。早餐时他让他们每人吃一块芝兰口香糖[7],还有一片止咳片,含在嘴里。吃完之后大家依次刷牙,用安妮特的牙刷。她是唯一一个轻装上路的人,因此所有的洗漱用品都带在身边。其他人用的都是行李箱,自然已经在飞机的货舱里沉没了。

“要是下雨了,”比尔说,“这艘船正适合接水。”不过看上去不像是会下雨。

比尔有很多好主意。下午他钓了一会鱼,鱼钩是用安全别针做的,钓线是一根牙线。他什么都没钓上来。他说他们能把海鸥引来,用安妮特的照相机镜头朝它们晃一晃就行,如果这里有海鸥的话。安妮特意兴阑珊,尽管她一直激励自己,提醒自己这很重要,这也许是真正的大事,因为还没有人来救他们。

“你打过仗吗?”她问比尔,被她看了出来,他显得颇为得意。

“教会你随机应变。”他回答。天色近晚的时候,他们分着喝了一瓶姜汁汽水,比尔允许他们每人吃三粒花生,告诉他们吃之前先把上面的盐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