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妈妈继续打电话的时候,一个年长的女仆拿了几片新切的生姜进来,让我敷在脸上刚刚被初桃掴的地方。开门关门的动静吵醒了妈妈的小狗“多久”,长了一张大扁脸的“多久”脾气很坏。它在生活中似乎只有三项娱乐活动——吠叫,打呼噜和咬那些试图抚摸它的人。女仆离开后,“多久”爬过来躺在我的身后。这是它的小花招之一;它喜欢让自己呆在我可能不小心会踩到它的地方,等我万一真踩了它,它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我。我开始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移门夹住的老鼠,置身于妈妈和“多久”之间,当妈妈终于挂上电话坐到桌子边上时,她用她那双黄眼睛望着我,最后说:

“现在你听我说,小姑娘。也许你听见初桃在说谎。然而,她说谎可以没事并不表示你也可以。我想知道……她为什么打你?”

“她要我离开她的房间,妈妈。”我说,“我十分抱歉。”

妈妈让我用标准的京都口音把话从头到尾再说一遍,我发现这做起来很困难。当我终于说得足够好、令她感到满意时,她继续说道:

“我想你还不明白你在艺馆里的工作。我们所有的人都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如何能帮助初桃成为一名成功的艺伎。连奶奶也是如此。你或许觉得她是一个麻烦的老女人,但她真的把她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想办法帮助初桃。”

我一点也不能理解妈妈在说什么。说老实话,我觉得她都不可能骗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去相信,奶奶还会在任何方面对什么人有帮助。

“如果一个像奶奶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整天辛勤地工作,好使初桃轻松些,那想一想你干活得多努力才行啊。”

“是的,妈妈,我会继续拼命干活的。”

“我不想再听到你惹初桃生气了。其他的小姑娘都能避让着她;你也可以做到的。”

“是的,妈妈……但在我走之前,我能否问您件事?我一直在想是否有人知道我姐姐在哪里。您知道的,我一直希望能送张条子给她。”

妈妈有一张怪异的嘴,对她的脸而言她的嘴巴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很多时候它都是张着不闭上的;可是现在她的嘴巴以一种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方式动了一下,她把上下两排牙齿紧咬在一起,仿佛是想让我好好看看它们。这是她微笑的方式——尽管我直到她开始发出那种咳嗽的声音时才意识到她是在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这样一件事情呢?”她说。

这之后,她又咳嗽着笑了几声,然后挥手示意我应该离开房间。

我走出房间,阿姨正在楼上的客厅里等我干活。她给我一个水桶,让我爬上一架梯子穿过天窗到屋顶上去。屋顶的一个木头支架上放着一个收集雨水的箱子。雨水在重力作用下往下流,冲刷二楼妈妈房间附近的一个小厕所,当时我们还没有水管设备,连厨房里也没有。那段时间天气很干燥,厕所就开始发臭了。我的任务就是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箱,好让阿姨能冲几次厕所,把它清洗干净。

我感觉屋顶上的那些瓦片在正午太阳的照耀下烫得就像烧热的平底锅;我从桶里往外倒水时,不由得想起了我们村子后面海边的池塘,里面的水很凉,我们以前常去那儿游泳。几个星期前我还在那个池塘里游过泳;可是现在那情景似乎离我已经很遥远了,我脚下是艺馆的房顶。阿姨叫我下来前把瓦片间的杂草拔掉。我眺望出去,看到城市被一片朦胧的暑气笼罩着,环绕我们四周的小山像是监狱的围墙。某个屋顶下,我的姐姐大概也像我一样正在做家务。我想着她,一不小心撞到了水箱,里面的水泼溅出来,流到了街上。

我来到艺馆大约一个月后,妈妈通知我说该是开始上学的时候了。第二天早晨,我先要跟着南瓜去学校拜见老师们。之后,初桃会带我去一个叫“登记处”的地方,我过去从没听说过那个地方,接着在下午的晚些时候,我将观摩初桃化妆和穿和服的过程。这是艺馆里的传统,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开始受训的那天都要以这种方式观察一名最资深的艺伎。

当南瓜听到她将在第二天早晨领我去学校时,她变得非常紧张。

“你必须准备好一醒来就出发。”她告诉我,“要是我们迟到了,我们还是让自己在阴沟里淹死算了……”

我已经看到过南瓜每天早晨连滚带爬地离开艺馆,因为时间太早,她的眼睛都还是肿肿的;而且她出门时经常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事实上,当她穿着木鞋啪嗒啪嗒走过厨房的窗子时,我有时就觉得听到了她的哭声。她上课成绩不佳——实际上是一点也不好。她比我早来艺馆将近六个月,可她在我到达后的一个星期左右才刚开始上学。多数时候,她中午时分从学校回来,就立刻躲进女仆们住的房间,这样就没人会看见她沮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