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天亮了,拥抱太阳(第5/15页)

方梦白听了这话,心中暗自一惊。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可以分享他的快乐?她试探地问:“你打电话给我妈了吗?她如果知道,一定高兴坏了。”

陆秋生明显不想涉及这个话题,说:“走,我们爷儿俩去好好喝几杯,庆祝一下。”

宁昌大学校园内没有国营餐馆,只有食堂,学生上馆子,需要走出校门很远。雪太大了,路面很滑,陆秋生没法骑着自行车带方梦白,只好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方梦白走在他的侧面,将伞高高地举起,尽可能地遮着他的头顶,自己身上,反倒有一半落在伞的控制范围之外。他们穿过校园,又走过大门前长长的一段坡道,在校门口的车站停下来。陆秋生将自行车锁在站牌旁边,和她一起上了公共汽车,坐一站路找了一家餐馆。两人在餐馆里坐下来,点了菜,要了酒。

陆秋生说,你也喝几杯。这大冷天的,暖暖身子。方梦白说,我不能喝,下午还要考试呢。陆秋生说,那就少喝点,喝一杯好了。菜还没上来,陆秋生已经把酒酌上了。他端起酒杯,将其中一杯放在方梦白的手上,又端起另一杯,和她碰了一下,再把杯沿就到嘴边,嗞的一声长响,就像是一种特有韵味的乐曲段子。方梦白有点忍不住,问他爱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母亲。他将酒杯从口边拿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问,是你妈告诉你的?她说,不是,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抬在半空中的手举起来,凑近嘴边,一仰脖子,滋溜一声,喝干了杯中的酒。他将酒杯放在桌上,抓过酒瓶,往杯中倒。他的手有些颤抖,酒溢出了杯外,滴落到桌子上。他俯下身子,将嘴凑近桌面,撮起嘴唇,在桌面上吸着,滋滋有声。

方梦白坐在对面,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在她眼里,这个男人的感情深不可测,藏而不露。她很想走进他的心里,量一量他感情的深度和温度,可所有的努力都是枉然。他就像漂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四周全都是海水,却又波澜不惊。她说,为什么呢?你有那么多机会。他带着乞求的眼神对她说,今天我高兴,说点别的好吗?

既然他不想谈这个话题,她就不说,而是问他,恢复工作之后,是否可以留在省里?他说,这恐怕不行,他还得回红川市去。准备明天就走。

下午考完试回到宿舍,见母亲等在宿舍的门口。方梦白一阵狂喜,跑过去,扑进母亲的怀里,说,妈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知道陆伯伯的改正通知下来了?方子衿似乎并没有女儿所想象的惊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说,那真是太好了。她这语气给人的感觉,似乎并不觉得怎样好一般。她看出母亲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妈,出了么事吗?方子衿说,没么事,刚好出差,来看看你。方梦白说,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去看陆伯伯吧。他明天一早就走了。方子衿愣了一下,说,明天一早就走?这么急?方梦白看着母亲的脸,这张写满岁月沧桑的脸上隐隐有某种失落,又像是在心灵深处闪过一道痛楚的电流。大人们的心太深了,她根本看不清摸不透。

母女俩坐车过江来到陆家门前,恰好遇到陆秋生推着自行车出门,自行车龙头上挂着一只网兜,里面装着水果罐头等一类东西。方子衿说,哥,你要出门?陆秋生抬头看到她们,说,哟,你来啦!快屋里坐。他将自行车调过头,领着她们进屋,将水果放在桌子上。方梦白问,陆伯伯,你这是准备去哪里?陆秋生说,你周爷爷病了,我正准备去医院。方子衿惊了一下,说,周校长病了?么病?陆秋生皱了皱眉头,说胃癌,饿的。方子衿一听,急了,说,在哪家医院?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三个人一起,陆秋生自然不能骑自行车了,他们得去坐公共汽车。方子衿和陆秋生并排走在一起,方梦白稍稍拖后半步。大街上,到处是蓄着长头发,穿着喇叭裤,提着收录机的摩登青年。时代不知不觉变了,面对这一切,方子衿觉得自己像是天外来客。她轻叹一声,说,余老师的命真苦,好不容易熬到头了,可是……

陆秋生说,是啊,前几天才从下面回来。医生说,好在发现得早,做了手术,再加上药物治疗,应该还可以活几年。

到了公共汽车站,陆秋生继续往前走。方子衿不解,问他为什么不坐。他解释说,这些年,人口暴增,公共设施却一直没有增加多少,加上“文革”这些年,所有的秩序都砸烂了,所有道德感责任心被打没了。最乱的就是公共交通,汽车总是有一趟没一趟,只要有车来了,所有人一哄而上,拼着命往上挤。车上明明已经满了,还要挤上几十个去。车门关不上,一些人就吊在车门外。每个月,都有因为吊车门被摔死的人,可人们还是照吊不误。陆秋生担心方子衿母女的安全,因此宁愿往回走两站路去起点站上车。虽说是起点站,等车的人永远比车上的座位多,车子过来,那些人蜂拥而上,全然不顾身边还有老人孩子和妇女,好不容易挤上车时,仍然是没有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