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0

阿衡随着李先生的研究小组进驻医院的时候,是递交申请表后的第七天。

她本来承诺三月中旬的时候,要回一趟B市,现在行程匆忙,已顾不得。

临行前,只得同言希电话道歉。

言希的声音,听着比之前有精神了许多,他要她放心去,注意感染,如果能抽出时间,他会来H城看她。

阿衡笑了,在他挂断电话时,趁着四下无人,月黑风高,偷偷亲了话筒一下,埋进夜色,仗着无人看见,脸红了一路。

吾家有女初长成,咳,理所当然。

谁偷笑?不许昂,憋着!

咱孩子脸皮薄= =。

宿舍只去阿衡一人,小五帮着她收拾行李,忽而发问——言希是不是准备辞掉演艺圈的工作?

阿衡手上的动作缓了缓,纳闷——怎么说?

小五说,这段时间,言希的工作一直由新人代班,他之前定下的各项节目走秀平面也推掉了七七八八,坛子里正议论这事儿。

阿衡说我也不太清楚,他时常任性,性格起伏不定,但等他考量清楚,就是定论,谁也动摇不了。

然后,摇头,叹气,宠溺微笑——你们容他想想罢。

总之,容他想一想,如果真的喜爱他,便再多些宽容吧。

小五捏孩子脸,拈醋鼓腮,来了一句,你还真爱他。

却不知,是吃谁的醋。

吾家言希虽尚不知是谁家良人,可是,吾家小六却实实在在是吾家小妹。

去医院时只说是提取病毒样本做实验的,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发展到一种无法控制的状态。

重症病房中,带着氧气罩的病人痛苦挣扎,常常青筋□着便在夜间停止了呼吸,而医院却只能用普通的镇定剂和抗生素注射静脉。

是身为医护人员无法忍受的无可奈何,却在日益增多的病人的重压下变得灵魂备受折磨。

来时的十八个人,到最后,坚持下来的只剩下五个,包括李先生和四个学生。

阿衡留在了那里。她记不得自己为什么留在了那里,只是冷眼旁观了同窗的离去。

要死亡,谁不怕。可是抱着那样生病着的小小孩子,看着他大咳,看着他气喘,看着他窝在她的怀中哭闹着找妈妈,心中总是万分难过。

那个孩子小名叫笑笑,是李先生指派给她的任务。

很小很小,刚刚学会说话,却得了这种病,甚至因为病症的突出而被隔离,无法触碰从不曾离开的妈妈的怀抱。

笑笑的妈妈从来没有哭过,只是求阿衡好好照顾小孩子,拿了许多巧克力糖,说是笑笑喜欢吃的。

阿衡明明知道小孩子得的是肺炎,不能沾刺激性的食物,却不忍心,收了糖,抱着笑笑的时候拿糖哄他。

笑笑很闹人,总是伸着小手去抓她脸上的口罩,他从不曾见过阿衡的样子,只是含糊不清地喊着叽叽。

阿衡笑,把笑笑抱紧怀里,喂他吃饭,说错,是姐……姐,jiejie,笑笑。

笑笑咯咯笑,叽叽,叽叽,叽……叽。

小脑袋歪着,头发软软的,笑啊笑,稚气可爱。

一同留下的顾飞白总是皱眉,警告——不要同他太近,虽然是小孩子,但毕竟还是病人。

阿衡说,虽然是病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子,你觉得话是不是也能说得通?

顾飞白淡淡瞥她一眼,收紧了手指,高傲离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笑笑的病症起初并不十分严重,但是,后来夜间突然发了烧,孩子小,不能打强针剂,笑笑一直高烧不退,冰敷、酒精擦浴、降温毯,全部都试过,却毫无起效。

主治医师说孩子不行了,通知家长吧。

阿衡抱着笑笑,发了一夜愣,额头紧紧贴着他的,机械地换毛巾,给他擦身体,她说,笑笑,你等等,妈妈很快就来了,很快的。

可,笑笑却睡得很香很甜,小手紧紧握着几块巧克力糖,直至晨光熹微,才丢了手。

小小的孩子,身体还很柔软,却渐渐,凉了,凉了。

笑笑妈妈赶到时,从她手中夺过孩子,哭声凄厉。

她哭着捶打阿衡,你还我的笑笑,笑笑,我的笑笑啊!

阿衡看着她,摘下了口罩,轻轻低头,说对不起。

转身的时候,医院的长廊很深很深,没有日光,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冰冷。

身后,有顾飞白的声音,他喊温衡。

阿衡却没有回头,一身白衣,双肩柔弱。

她已有两个月未和任何人联系过,日日夜夜,守在这个医院。

她抱着医院长廊的公共电话,轻轻开口——言希,你知道吗,我的第一个病人,去世了。

她说,言希,你不知道,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孩子,每一天都会笑,像只小猫,窝在我的怀里,喊我叽叽。他爱吃巧克力糖,因为很小,夜晚睡觉还会尿床,揉着眼睛找叽叽。可是,我一直戴着口罩……他……甚至……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说着说着,蹲在地上,终于哽咽了起来,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