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重新确认过时经纬的航班到达时间后,陆茗眉向行长请了半天事假,时经纬要回来是逃不脱的,可程松坡呢,他会不会己经看到这本杂志了?

  但愿程松坡肯听她的解释,虽然陆茗眉此时此刻还不知要向程松坡解释什么。

  前些天因陆茗眉生病的缘故,程松坡收拾了几件衣服就搬过来住在她这边。她匆匆赶回家,远远地就看到程松坡,在小区1门口的书报亭旁,和老板在说些什么,然后付钱买了一本杂志。

  程松坡朝陆茗眉的方向望过来,投下深深的一眼,陆茗眉浑身血液顿时摄结,脚步似被钉在地上,挪动不开。程松坡并未走过来,他只是立在报刊亭前,面无表情地翻开杂志,哗啦啦的翻页声,仿佛敲在她的心上。程松坡一边翻杂志一边往回走,义不经意似的朝她瞥过一眼。

  仿若凌迟。

  陆茗眉赶紧跟上前去,她想说"我可以解释的",张开嘴才发觉 到底解释什么呢?

  她把他们深埋已久的唯一秘密告诉了时经纬,于程松坡而言,这本身就是无可饶恕的背叛。她不敢想象程松坡的愤怒,就像那么多年前,他知道她是明爱华的女儿的时候一样。那时候他的怨恨,"如淬毒的银针丝丝入骨,生为谁的女儿,不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程松坡多年前尚且如此,更何况如今……

  陆茗眉追上程松坡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程松坡一言不发,慢吞吞地上楼,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飘荡着沉重的叹息。终于走到家门口,程松坡停下步子,回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那种深重的叹息,仿佛又在空气中回荡起来。程松坡见她垂着头攘着手提包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终于有一声真实的叹息,飘进她耳朵里。程松坡打开门,她跟进门去,像做错事的学生,等着老师或家长的责罚。

  程松坡进门后就把那本杂志扔到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陆茗肩就站在他身边,好半天后又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膘程松坡,出乎意料的,没有等到程松坡的质间或责骂。他面有倦色,很悲戚的神情,痴痴地盯着她,目光贪婪一一好像是想要一次把她看个够似的。

  "对不起。"陆茗眉一怔,没想到等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程松坡叉低低地叹了一声,神情沮丧,半晌后轻声道:"也许我不该回来的。"就像他曾质问过她的那样,在他不在的年年岁岁里,究竟是谁,填补了他的空白。

  "松坡,你在说什么?"程松坡很勉强地扯扯唇角,起身开始收拾行李,他在陆茗眉这里的东西不多,不过三五件换洗的衣服,一台Macbook,加起来不过一个背包。

  陆茗眉忽从身后搂住他,"松坡,你别走,"她眼泪不自觉流下来,"是我错,我不该相信他的。"是的,无论当时是何种情形,她都不该将这和程松坡生命做关的秘密,告诉任何一个人的。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即使是时经纬,也不可以。

  眼泪浦湿了程松坡的衬衫,女人到最后总还有这样一种武器。

  幼年时父亲教他读的书上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女人最柔弱的眼泪,总有最惊人的能量,能软化掉男人最冷硬的心。

  程松坡的步子变得艰难,原本伸手想要拉开她的,落在半空中忽然转了向,他慢慢地转过身,一手抚着她的头,一手轻轻落在她背上。话再出口的时候,他居然也有些硬咽,"我太高估自己,以为回来……以为回来就能改变一切。"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程松坡后悔,那离开的十年。

  生生世世的宿命,也经不起时光的沙漏。

  程松坡终于明白,他少年冲动时的放手,放弃的不仅仅是和陆茗眉十年相伴的光阴。

  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心结,好好弥补和她错失的时光,却末料到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若不是Stella看到翻译转载到国外网站上的报道,他甚至还沉浸在能和陆茗眉永世斯守的瑰丽梦境里。

  其实早该想到的,初回来的时候,看到时经纬每每心甘情愿笑容可掏地任由陆茗眉人前背后地损他,他总说服自己,说那是时经纬的一种职业习惯。

  偶尔他会故作不经意地在闲谈中提及时经纬,比如他说找时经纬借了本书看,她就会很理所当然地说:"那种人也会有品位?"如果他说时经纬传访谈初稿过来,写得还不错,她会很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这家伙也就剩下这一技之长混混饭吃了。"她会特意向他剖明,她和时经纬之间并无任何普通朋友之外的感情;然而她自己从末发觉,在并不经意的时候,她听到时经纬这个名字,所表现出的习以为常,己令他深深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