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么关于“爱情”……(第2/5页)



回想在就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托市重点的福,让我们这些优等生里也许还有为数不少人持有“婴儿都是从垃圾桶捡来”这一诺贝尔级观点。也难怪当某天突然爆出学校里有女生因为怀孕而休学时,我有种遭到全世界垃圾桶背叛的震惊。

“怀孕?怀孕?啊啊啊,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呀?”餐桌上几个根正苗红的清纯妹子放出了仅次于死人的最大瞳孔。

“是谁呀?哦,就是那个据说一直很乱来的女生吗?”

“呀,好恐怖,怀孕诶。”

“……那意思是,‘睡’过?……”

“哗……”俨然打开了毁灭世界的核弹密码。

“怀孕”或“生产”,真的是太遥远,遥远到不可思议的话题。正如同“人生”和“社会”一样,连“性”字都无法光明正大地提及,还把它当成一桩唯有成人世界可以行使的神秘而猥琐的游戏。它将久久地等候在目光接触、情书、告白、牵手之后,以至于压根儿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是当初的我们被这种“固步自封”式的幼稚所局限了么,可从来,不论几次回首过去,也不会觉得有任何遗憾。尤其当它在彻底纯真,以接近真空的方式将我们环绕了几载之后。而唯一的缺陷,也许就是一旦走出校园,来自真实世界的空气多少让我们脆弱的心肺有些招架不住。

所以章聿一定是在首次孕吐后吓坏了吧。她的一无所知在此刻被更进一步大大地丰富了,生活中的一切细节似乎都能被贴上疑虑的标签。怀孕可以吃辣吗?能喝咖啡吗?是不是要开始扶着腰上下楼梯了?洗澡时能站着吗?水温有讲究吗?可以坐浴吗?还是必须坐浴呢?然而,大大背离了她茫然双眼的,她的双脚和双手都开始浮肿,上厕所的频率明显增加。从医院领回的手册上大幅度使用着“子宫”“泡管组织”和“Rx房”这类赤裸裸的生理字眼,是伴随毫不留情的机械式冰冷,一寸一寸把她的身体打上无甚美观的记号。

怎么我的周围就不能出现至少一例,一个例子也行。有个三十岁的单身女性,虽然几经相亲的挫折,旁人的冷眼,但有一天,犹如上天对于她长久时间煎熬的回馈,即便太晚露面,可那个一表人才的真命天子终究出现在她身边,happyending,主题曲《欢乐今宵》响彻洞房——哪怕一个类似的例子也好,能够在我越来越不足的资本里狠狠地打进好比200万的底气。

不过话虽如此,假若身边真的有一位剩女朋友获得类似的幸福结局,难免会招来以我老妈为首的一干妒火中烧吧。想当初曾经和我手拉手走在相亲无果道路上的邻居家女儿,去年突然风驰电掣地认识一位如意郎君,没过半年楼下的草地就遭到了鞭炮的轰炸。那天我的老妈可是把一锅白饭烧得格外地硬啊,引来我们全家在晚餐时的咬牙切齿。

我还在一页一页刷着那满屏的陌生词语,老妈的电话来了,挺不愉快地问我人在哪里。

“不是说了今天会过来么?”

“什么啊?”

“今天在电视台有演出啊。你忘记了吧?果然喏,我就跟你爸说你肯定忘记了。”

“……是今天啊。”

“是啊,都快开始了,你不来了是吗?”

“我啊……不知道……可能不来了。”

“真的啊?上次不是说可以么。”

“……我有事呗。”

“算了,你要是很忙就算啦。”但她的声音却一点也不“算了”,之后的疑问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很忙吗?”

“……”以往都是老妈,她在过去十几年频频作为观众出席我的各项活动。开学典礼,毕业典礼,哪怕是悲喜交加的家长会。有一年,我作为班级合唱团的一员,在文化节上表演,几乎不消寻找,就能当即发现挤在第一排角落处的老妈,她举着当时还相对流行的磁带式录像机,坚持要把女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记载成一册成长中斑斓的花絮。只不过,现在换我替代老妈的位置了吧——其实最近几年,我作为家庭支柱的形象交替,似乎正在完成。老妈有什么决策必然要征得我同意,哪怕老爸,他一直以来辛辛苦苦地要把全家安置在脊梁上,可现在,他仿佛已和衰老的后背融为一体,于是接受了我作为他的下一代,为他继续推进这个家庭的齿轮,“行了行了,我来呗,你等着就是了。别催了啊。”

“好呀好的。”她在声音里拍了下手。

我呆呆地看着通话结束后重新跳回了浏览器页面的手机屏幕。坐了个站起的姿势,骨节与骨节的每个接合处都发出不堪其扰的抗拒声。刚刚在章聿家流失殆尽的力气,此刻面临试图覆水重收似的艰难。我从隔壁的便利超市里挑了罐冻得最干脆的可乐,走到路口上刑似的一气干完,筛糠似的打了一串激灵,象征已经把脖子插进了沙漠,不远处的狮子由此可证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