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第3/6页)



吉泽不知道自己梗直了脊背,一直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新堂。她只是不住地疑惑着从他耳廓后露出的两截镜腿。它们蹭住的黑发,在颈上干干净净地告一段落。往下是竖立的衣领,当他低头时就擦过下颌。宽阔笔直的肩线向两侧倾斜,直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有时坐在他身边的人对他说话,他就转过脸去应着,脸部线条细腻改变。却是冷淡的礼貌依然。稀薄的晨光透过玻璃染在他的身上。

看住他。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回到头发,颈,眼镜。再来一次,从眼镜,到头发,颈,肩。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再来一次。完了,就再来一次。

吉泽不知道该怎么看住他。混乱地反复着次序。可即使只有这些片面,她依然盯着不敢移开。她移不开视线。终于在呼吸声退潮露出昏暗的意识时,她听见自己咬着牙齿格格发抖的声音。剧烈到蒙住了耳膜。

她决不去伤心。她决不在意究竟是多少天,第几天。第几天又能如何。她决不去牵挂每次他率先结束的电话。她不计较圣诞节。虽然她十分清楚回头的那一刻自己希望看见谁。她决不考虑无法联络的时间是多久。她很坦然地拒绝了自己作为富士见代表生去往樱丘的邀请,尽管那以后每每在学校里看见穿着樱丘校服的人都会心惊肉跳。她没有想象过和新堂一起去看不曾存在的独角兽。因为它不根本不存在。她不会恍恍然想起半年前的夏天,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蒲公英雨,和他温柔的脸。

她认为那些都没必要,既然他们没有分开。

“小妹妹,你没事吧?你哭得很厉害啊!哎哟,看这眼泪流得多吓人——”

身边欧巴桑的喊声夸张地响起来。吉泽直直地看着新堂随同他人一起回头望向自己。

那是她记忆里最长的一个慢镜。

车窗外飘下了零星的雪花,沿着风的轨迹从他旁边悠然而过。

[五]

连天气预报也未曾预料的雪意外地降临到了这个城市。想象中的美却因为雪的规模不大而融化成湿冷的水汽,温度骤然下去一截。

这个时候,拉面馆是为数不多生意红火的店子。附近最有名的“清函拉面”,汤足,料满,面爽口,一直人气爆棚。而雪这么一下一化,仿佛人人都挤到这里来暖身。吉泽和新堂终于等到座位,从室外走进的室内一瞬,剧烈的暖气携着富足的食物香由外至内地侵蚀,变成唐突而颤栗的幸福感。

新堂替吉泽解下围巾,两人在拥挤的店堂里勉强坐下。总有服务生来往于身后,吉泽不断缩低脖子避让。最后一次往边侧靠过去时,新堂顺手撩开手臂把她揽近了。

外套在寒气里泡久了,既硬且冷。直到慢慢地,听见他那在遥远处的心跳声。温和有力,绵密不绝。

两人就在面馆的某个角落里不起眼地靠在一起,兀自地红着耳朵。

面终于端了上来。短暂时间里迷得五脏六肺都不见了方向。果然名不虚传。吉泽猛喝一口,直烫向心肺,哇哇地皱苦了脸。转眼看新堂,他刚低头,眼镜片蒙上厚厚的水气。像是被这突来的小事故打乱了阵脚,男生的背微微一挺。随后他取下了眼镜。

镜片后是吉泽再熟悉不过的深墨色的眼睛。

注意到女孩的视线,新堂侧过脸:

“怎么?”

“眼镜。”吉泽指指新堂手里的东西,“你近视了?”

“这个?……”他沉默地看着镜片上持久不退的白雾,“是弟弟的,平光镜。”

“吓?你还赶这过时的流行?”吉泽奇怪极了。

“……嗯。母亲让戴。就戴了。”没法向她解释自己在母亲眼中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没法说明声音的某些用处就是这样荒诞无稽。

“也挺好看。”吉泽低头吹汤,慢慢地尝一口。身子像带着冰层解冻一样的咯拉声温暖起来,她打个哆嗦,“美味啊!!!”

新堂笑笑,也一口口地喝,过一会,他停下动作,看着吉泽。

“嗯?”吸着满口面条的女孩哼哼着问。

“我……昨天原想打电话通知你。但是,电话卡用完了。”男生的表情近乎道歉,“本想来了以后就找你的。”

吉泽打量他字斟句酌的表情,放下筷子:“没事没事,我没在意这个。只是实在吓了一跳,你们学校怎么跑这里来了?”

“和这里的光星高中有训练赛……”新堂抿起嘴唇,过一会又开口,“吉泽你——”

“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了。”打断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