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5页)



  “啊?”

  “不对么?问问为什么两人当年没有成功,她看不上他满脸痘印,他看不上她外在平庸。可几十年以后,一个有了高收入,一会学会了化妆,就能够两相抵消,重续前缘?那真爱这东西比自动马桶还擅长粉饰太平。”我眼看汪岚把一件理当用“终成正果”形容的喜事解析得像堆甘蔗渣,内心闪过反驳的冲动,然而电脑跳出消息窗口提示下一场会议即将开始,打断了我跃跃欲试的不甘。

  约定的时间过了没多久,有个人影挡在我近前,他脸上有迟疑,一如我同样恍惚。“哎,啊,啊啊……”我终于喊出前体育委员的名字。

  十几年之后,我们得以在(用汪岚的话说)现实社会中再度重逢。和许多结了婚的男性一样,他发福不少,早年的模样已经被完全稀释,浓度参考“忘记往水里掺奶”的典故。所以比如常理,此刻我的心情应该像隆胸手术失败后的硅胶那样,不断下滑,可事实上我只觉得亲切和激动。

  “真是认不出来了。”在临街的茶馆坐下,前体育委员开始连连摇头。“你变化更大,”我嘲笑他,“现在站直了还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么?”

  “看那东西做什么,知道没缺一个少一个不就行了?”他呵呵地乐。

  “说起来,你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

  “啊?哦,之前老班长提起的——同学里我只和他还保持着联系,前阵子他刚搬完家,听说在小区里遇见了那谁,就是班主任的女儿……”他絮絮地讲述来龙去脉,而我时不时插嘴打断询问他人的情况,整个话题变得像条贪食蛇那样歪歪扭扭地延长。

  “你呢,现在在哪儿呢?”我问。“一个公关公司。”他习惯性地掏出名片。

  “区域经理,不错呀,负责华南还是华北?”

  “你还真信呵。我们公司按照办公桌朝向划分,朝南朝北朝东朝西,区域经理就有八个,两桌麻将。”他半开玩笑,表情有些玩世不恭。于是曾经的熟悉感迅速拂过我的心脏,像颗随跑动而松脱的纽扣。

  “结婚了呀。”我折过话题。

  “是啊。”

  “几年啦?”

  “快五年了。”

  “这么久了?!”

  “还行吧。大学时和她一个社团。”

  “啊啊,是么……”

  “嗯。”他反问道,“你呢?”

  我晃晃空荡荡右手。

  “不会吧。”他说得吃惊,语气听着倒并不十分配合。

  “会的。”我故作洒脱地耸耸肩,“没办法。”

  “女强人都如出一辙嘛,想当初你连音乐课考试也要争第一。”

  “你怎么不提……”我突然停顿住,“行了,说说你老婆那新公司,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看怎么帮。”

  叙旧是一回事,恋旧则是另一回事了吧。有些内容可以随意地提,无所顾忌地、地提起。有些内容则双方都明白还是放着不动比较好。“现实”这个词有强大氧化作用,会很轻易让某些稚嫩过往变得面目全非。我总算部分理解了汪岚的想法:和早年的朋友坐在咖啡馆,我穿着黑色羊毛外套,他的手机摆在桌面上,有一两条短信亮了桌面,我看见上面夫妻俩的合影照。我与他谈着市场份额,谈政府批文……只是到了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正在缓慢地下滑,像块黄油抓不住的瓷碗的内壁。

  大家都离过去太远了,很难想像曾经的情愫在今时今日还有捕获我们。它的力量原本就单簿,仅能黏附年轻时天真而荡漾的物质,比如心,比如肩膀、断发或剪影,但在面对凹凸不平、复杂情况下的局面时,就如同超市出售的3M牌墙上挂钩,印在背面的说明书上坦白地写着它起不了作用。

  老妈却在周末的晚餐上把话题又端上了桌,而一颗憧憬希冀的心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成了红豆泥。

  “是他老婆?那你还帮这个忙做什么?”老妈和章聿发球我一国,并且她俩确实一见如故,每次碰面都聊得十分投机,导致将我相亲失败的对象伺机推销给章聿,“对了,上次那个注册会计师——介绍给小章怎么样?”

  “得了吧。你不放过章聿,也当是放过那会计师行么?”就章聿的毒性,我一直怀疑她今世作的孽足够下辈子投胎做个沙袋,人民群众将连夜排队等着揍它。

  “人家小章不见得和你一样短视。”老妈孜孜不倦,“就你那一根筋的脑子,有小章灵活?你不知道变通,也许人家小章知道。到时候你看着小章出嫁,别来埋怨我为什么没先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