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政颐睁开眼睛时,前排椅子的靠背上用白色修正液涂出的字样最先投射在瞳孔里,在这个迷糊的时候,认不出它们,只觉得是一团软软的面条,好象还在扭动似的。

  继续睡下去。他把垫在脸下的左手换成右手,脑袋也跟着转朝向窗外。

  马上就感到了光。

  眼皮上暖暖地被棉花棒涂开,像是被热过的蜂蜜水。不自觉地想舔一下嘴唇。

  流下来的光。

  连新的高中短袖制服衬衫也在日光的烘下烘烤出了不太熟悉的棉料味道,混着一点点被浆洗过的不好闻。这让他又稍稍动了动。

  耳边,隔着很远又似乎很近的地方,大小莫辨的人声像温柔的水静静拍打过来。偶尔突然哪个尖利的笑打破原先的节奏刺穿了节奏,夏政颐闭着眼也皱起眉。秀丽地拧起却很快展开。

  高一下午的自由活动课,参加兴趣小组活动的人去了活动,爱看书的人(或者只是爱在图书馆里打量某个外班漂亮女孩)去了图书馆,刻苦学习的人还在教室里埋头做着永远不完的作业,身体消耗过大的人去了小卖部嚷着“面包、泡面、茶叶蛋……总之你们还剩什么?”。

  也有几人和夏政颐一样,伸过胳膊搁在桌子上打着瞌睡。

  松松垮垮的,时间像楼下被女生们握在手里的长绳,一下一下打着地,扬起金色的尘埃。

  距离政颐所在教室大约五十米的地方,与高一遥遥相望的另一幢教学楼,二和三层都是高三。

  夏圣轩的1班在三楼的第一间。

  自由活动被语文老师拿走改成今天的第三节语文课时,夏圣轩和同班的其他学生一起看见仅仅晚来了半步的数学老师站在门外有些可惜地笑着摆摆手,对语文老师说着:“没关系,我下节课再来。”

  也就是说今天下午的课表由“物理”“数学”“自由活动1”、“自由活动2”,变成了“物理”、“数学”、“语文”、“数学”。

  可也没有什么人反对着。高三了啊,这样的景况再自然不过吧。再怎么不知轻重的人都有了足够的自觉。

  夏圣轩用笔杆点着下巴,跟着老师的板书在书本上划起横线。不知是不是一下子走神,夏圣轩脑海里似乎看到全班四十人整齐划一拿笔划线的动作。这个场景让他皱过鼻翼简单笑了笑。

  九月的天依然热,电扇在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嗡嗡地转着。

  小时候不懂,总想为什么天花板上装的电扇不会掉下来呢?以至于夏政颐每次小学时被安排坐到电扇下都会让他心里有些害怕。天太热的时候有人会把电扇开到最快,转得三片叶子都看不清了,虽然底下也凉快起来,可夏政颐的脸色明显更白了一些。

  当然只是维持了几年的恐惧感。随着成长而慢慢分化的各种幼稚的念头,就是一路被捏碎在路上的面包屑,等回头时,早让森林里的小鸟啄食光了。

  现在他十六岁。别说什么电扇,连别的任何恐惧都拒之门外。坐在椅子上,眼睛有点邪气地半盍着,右手撑在腰后左手手指搭着椅边。

  夏政颐给同班其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而等这层包装向外蜕开后,就变成了高一生们还形容不出的特别。

  在看着他脚随意点着地面,眼睛睁开朝向窗外时。说不清哪个地方的不太一样。

  于是其他人便内心窃想难道这就是从普通初中考来的人的一概风貌吗。原本这所重点高中里大都尖子云集,夏政颐是为数不多来自非重点初中的学生。其实他的学校不仅和非重点无关,在当地的老师和家长们心里,都算是二流偏三流了。课上打架也是常事——政颐都参与过几起——男生们的坏点子很多,初步萌芽的恶上,逃课只是最普通的一项。

  这时和夏政颐住宿在同一间的男生出来说:“哦,也还好,不觉得有什么。”

  名叫蓝策的男生也是夏政颐的同桌。政颐看他平时一副眼镜从来不脱,本以为是标准的书呆子,谁知道后来一天蓝策告诉他“平光镜而已”。

  “……哦?”

  “嗯。”

  蓝策站在两人寝室里摘下镜框,夏政颐眨了眨眼后评价到:“带着好。”不然的话眼睛会奇异的看着觉得有点点凶。

  “是吧。”

  “是女生么。”

  “……什么?”

  “哪个女生建议的吧。带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