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2/3页)

“县主与舍弟自幼相识,交情匪浅,”回城路上他问我,“我弟弟……是个怎样的人?”

“长御啊,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我想起长御生前音容,心头仍觉微微发酸,“而且长得特别好看。小时候不懂,我还发过愿长大了要嫁给他呢。”

我明明是他的仇家之女,可他从未因此迁怒怨恨过我和姑姑,待我们一如至亲。

“比二叔还好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虞重锐。“嗯……差不多吧,反正都很好就是了。”

虞东亭也笑了起来:“难怪当初议亲时县主看不上在下。”

他送我到春明门前。离春明门最近的宫殿是昭阳宫,站在宫门外依稀可见廊殿庑顶。我瞧见他坐在马上,举头向宫墙内眺望昭阳殿的一角飞檐。

我问他:“虞侍郎何时出发?临行前是否打算……向公主辞行道别?”

“不必了,”他调转马头,“回乡两三月足矣,将来有的是机会再见。”

虞向南既已平反,虞重锐的父亲也在特赦抚恤之列,所谓永王逆党心怀不轨等罪名自然也不成立了。太师退位贬职,太尉偃旗息鼓,针对他的势力立时消弭削弱了许多。

晏少卿也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虽然虞重锐挪用国库存银,但其间账务条列明晰,并无贪墨谋私之举。水部赵郎中则举证,今夏黄河水位高涨,已超出旧堤两尺有余,若未抢修河堤,则京畿河清、河阳等四县,下游孟州、偃师、永安等六州郡都将受洪水漫地之苦,涉及灾民六十余万人,十倍于兖州不止,拆东补西实为无奈之举;且所用国库之金银绢帛皆为轻货,即使仍在库中,七八月间青黄不接,也难以迅速折换成赈灾所需的粮食被服。

腊月里这桩案子终于尘埃落定,信王拿出一份先帝御笔朱批的奏表,明确指示虞重锐总领工部户部和左右两库,全权负责黄河工事,必要时可自行斟酌处理,“便宜行事”。所以他调用国库钱帛、直批购入石材、征用民夫等举措,皆在先帝准许之范畴,因此只追究其决策失误、赈灾不力之责,罢相夺职,贬为靖州司马,即日启程赴任。

靖州在沅州之南,与沅州接壤,是虞重锐熟悉的地方。我在他家替他整理公文时就注意到了,他对沅州周边州郡格外关注,每次批示都写得很长,详述解决之道。到了那边,或许他就可以不必再为朝中的风云变幻权势争斗所扰,如同他在洪州沅州一样,一心一意去办他认为重要的事。

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虞重锐出狱后隔日,永嘉公主来燕宁宫找我。

“快到年底了,今年流年不利诸事不顺,明日我想去白巧庙里拜拜菩萨,祈求来年平安顺遂,你陪我同去可好?”

我对公主说:“公主久不在洛阳可能不知,白巧庙是有典故的,香客多为丧夫的孀寡妇人,祈福求平安恐怕不太适合。”

公主话语一滞:“老可汗的忌日刚过,我回洛阳后还未祭奠过他,正好去为他拜祭祝祷一番,也不枉十几年夫妻恩义。”

“公主祭奠可汗,我就不去了,多带几名随从女官陪伴公主吧。”

公主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马上就要走了,临别在即,你连出去见一面都不肯吗?”

我知道公主是一番好意,为我们通融行便,只是……不是我不肯见虞重锐,我是怕自己见了他,先前所有的理智决心都会崩塌失守,荡然无存。

在大理寺监牢里见的最后一面,他说他从未说过自己不喜欢我,这样已经很好,很好了。

夜里我听见宫人说外头在下雪,早上起来满目银装,积雪厚及脚踝。年幼的宫女內侍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盼地问我,能不能在院子里玩一会儿雪再清扫。

洛阳不是每年都下雪,下这么大更是难得。从前只要一下雪,我就滚在雪地里疯玩,缠着长御陪我滚雪球打雪仗,把冰凉的雪塞进他衣服里,欺他好脾气不会跟我翻脸。

长御,应该已经回到故乡,入土为安了吧?

我喜欢在意的人,一个个相继都离开了我。不过这样也好,洛阳再没有牵制我、让我牵挂舍不下的人和事了。

我绕开在院子里你追我赶不亦乐乎的小宫女小太监,走到门口命女婢将院门关上,免得喧闹声传到外面去。

我有一个月未踏出过燕宁宫的大门了。站在门外开阔处向北望去,晴空碧蓝如洗,竟能看见天边邙山的轮廓,顶上银雪皑皑,一夜白头。

那是我毕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天下之大,我从未出去看过。

是有些遗憾,但人生的遗憾那么多,多这一条也算不上什么。

宫门前刚刚清扫出一条行走的道路,仅供两人并行,积雪在墙边堆成小山。公主说要去白巧庙,我没答应,是否就此作罢,还是依旧当真?这么厚的雪,想必难以成行。天气虽然放了晴,积雪还得好几天才能融化,化雪后道路泥泞,虞重锐的行程是不是也要耽误了?